“问道啊,我觉得我的头有点疼。”李治坐在御案后面批奏折,批着批着,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一句话。
刘问道在旁边站着,嘴巴动了动,最终还是出声,“陛下,皇后今日有暇,去了公主府上。”
“哦,”李治手中的笔顿了顿,过了一会儿才闷闷的说道,“她最近还真忙啊。”
刘问道知道这话既好接,也不好接,只能闷头站了一会儿,才挤出一句,“奴婢去宣御医?”
“你咒朕早死吗?”李治不客气的翻了个大白眼,然后手中笔走龙蛇,泄愤似得在着送上来的奏折上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大堆,然后才批上“准奏”两个字,扔到了一边。
人都不在,他装病给谁看!
公主府里,长孙颖拿着鱼食坐在水榭里,陪着女儿一起给鱼儿喂食。
人是被女儿叫过来了的,但是她陪着做了半个时辰了,丫头还一句话都没有说,长孙颖只能自己找话题。
“大凤啊,”长孙颖刚张口,就被大凤打断,“不许叫我小名,听起来蠢死了。”
“那叫什么?”长孙颖看她气的跟个小河豚似得,知道她不高兴,也就顺着她来,“喊公主?”
“不要!大唐那么多公主,一张口过去十几个人答应,谁知道在喊谁!”大凤气鼓鼓的说道,手中的鱼食都被她碾成了粉末。
“那你喜欢娘叫你什么?”长孙颖好脾气的笑笑,从善如流的问道,没想到大凤却忽然红了眼眶,一下扑到她怀里,“娘,我是不是很讨厌,很任性?”
长孙颖怔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后,慢慢的伸出手摸着她的头,“发生了什么事?我认识的凤儿,可从来不会这般怀疑自己。”
女孩子的娇嗔痴怒,多半都是为了男儿。
听着大凤哭哭哒哒的讲完故事始末,长孙颖除了在心里头感慨一句女儿果然长大了。
幸好凤儿来找的人是她,而不是她的父兄,要不然还不知道会弄出怎样的腥风血雨。
大凤喜欢上了李忠的侍读萧瓘,她自小就没被人拘过性子,天真烂漫,并不觉得此事有何羞耻,于是便直接向萧瓘倾诉,让萧瓘求娶,熟料被萧瓘拒绝。她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心里头难受至极,当下称病让人喊来长孙颖。
大凤哭了许久,从骂萧瓘的不知好歹,到怀疑自己不够温柔不够体贴,长孙颖摒退了左右,不管她说什么,都没有吭声,只是默默的抱着她,让她尽情的发泄。
等她哭够了,骂够了,长孙颖才帮她擦干眼泪,然后问她,“你希望娘怎样帮你?”
大凤肿着眼睛看着母亲,过了一会儿才低下头,“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长孙颖笑了笑,抬起她的头,让她跟自己对视,“你是公主,你的父亲是皇帝,你的母亲是皇后,你的哥哥是太子,你所想要的,你能得到的,远比一般女孩子都多得多。”
大凤看着母亲,眼睛里是一片水雾。她别过了头,不去看长孙颖。
“我们都疼你,不过是个男人而已,百八十个我们都能为你弄来,”长孙颖看着女儿如此可怜的样子,很心疼,却仍然把话讲完,“但这真的是你想要的?”
“娘。”大凤喊了她一声,眼泪却是已经跟断线的珠子似得落下来了,“我是真的喜欢他。”
“我知道。”长孙颖这次没有拒绝她,她将着女儿抱进怀里,心疼的拍到,“就是因为你是真的喜欢,娘才会跟你说这些话。”
“我们能保护你不受任何人的伤害,但是我们没办法保护你不被你自己伤害。”
长孙颖摸着女儿的头,蓦然的就想到了一部差点被她忘记的电视剧。
那部电视剧拍的正是她所处的朝代,虽然剧情差不多都是胡扯,硬生生把大唐宫廷拍出了莎士比亚风,但那里头大唐公主的悲剧婚姻却让所有人记忆犹新。
天真无邪的小公主,因为一见钟情爱上一个有夫之妇。若是普通的女儿家,这也许会跟着无数无疾而终的初恋一样夭折,成为姑娘人生中一个小笑话,在很多年后被已为人妇的姑娘在无聊时想起换得会心一笑。
但公主不是普通人,她喜欢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溺爱女儿的皇后为了完成女儿的心愿,将着男子的妻子赐死,令公主下嫁。这样的婚姻当然是不幸福的,所以这场婚姻以一场血色作为结束,驸马死在了公主剑下,而公主也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幸福背后有多少血污,从此一夜长大。
很多年前,长孙颖曾经嘲笑过那个皇后的疯狂,但等着如今她坐上这个位置,她才明白那种心情。
我的宝贝,只要能让她幸福,杀一个女人算得了什么?
但粉饰太平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作为一个母亲,她不可能永远替女儿布置一片桃花源。
“想要萧瓘娶你,办法实在是太多了。可以让你父亲下旨赐婚,可以让你哥哥暗示萧瓘,令他主动求取,可以给萧氏施压……等你嫁过去之后,萧瓘不可能有机会纳妾,不可以沾染别的女人,萧家没有人敢对你不敬,公公婆婆,妯娌亲戚,没有人敢欺负你……可这是你要的生活吗?”长孙颖不紧不慢的说道,等说完了,看着女儿的眼睛,不等她回答就摇了摇头,“可这种在别的女人看来是很幸福的生活,我觉得配不上我的女儿。”
“娘,”大凤低低的叫了一声,充满了迷茫。
“如果你要过上这样的生活,我会很心疼,因为我知道你一辈子都不会开心的。”长孙颖拍着大凤,“我的女儿,如此真挚热烈的去爱一个男人,那只有与她同等的爱,才配得上她。”
“但是这份爱,我跟你父亲都给不了你。”长孙颖摸了摸依偎在自己身边的大凤,“没有心的男人,要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喜欢他,可他不喜欢我。”大凤又哭了起来,所有的故事症结,莫过于是。
“你刚才是不是问我,觉得你很任性?”长孙颖想了想,换了个话题。
“是的。我打听了,他喜欢温柔的姑娘。他觉得我是公主,太骄傲了,不够柔顺。我知道的,他们好多人都嫌弃我一天到晚疯疯癫癫。”大凤抹着眼泪,她从来也不知道自己一向引以为豪的个性竟然成了缺点。
“那是他们没眼光。”长孙颖不愿意女儿就此失去信心,更不愿意让她变成一个扭扭捏捏的“弱女子”,所以直接了当的说道,“我知道我的女儿骄傲,可她这么漂亮,这么聪明,这么能干,有什么理由不骄傲?”
“可是他们……”因为大凤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自我认知跟别人评价的不同,让她很困惑。
“但我更知道,我女儿骄傲却不骄纵,她有身为大唐公主的自觉,她担负比同龄人多的多的责任,却没有任何退缩和委屈。她没有当街纵过马,没有行凶打过人,她的家仆未与民争过利,她个人没有用身份欺压过人……”长孙颖看着大凤,第一次表扬她,“她做的比任何人都好,难道因为她做的那些人都做不了,所以她就要受到非议?”
“我,”大凤觉得被母亲这么一说,也豁然开朗了起来。
她被拒绝,并不仅仅是失恋,更因为别人的拒绝的话令的她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她从小就不是“规矩”的女孩子,她的惊世骇俗被父兄们以最大的宽容所包容。小时候不觉得什么,长大了体会到自己的格格不入,所以才会惶恐。
“这样好的你,垂青哪个男子,是他的幸运。若他不愿意,那只能说明他无福,我的女儿何错之有?”长孙颖拍着女儿的肩膀反问道,大凤不知不觉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