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开了春之后的桃源城,似乎一天变一个样,不知不觉中芽苞冒了出来,地里开始垄地点春小麦,湖边又有了渔船撒网,成群的牛羊被驱赶着往林地里走去。高高矮矮的小路尽头,还能听见震震作响的号子,那是军队每日不歇的操练。
这日朝秋备好了一切行囊,楚明泉心头揪揪的,又检查了一遍马车,想想说道:“朝秋,还是让爹跟着去吧……”
朝秋手脚勤快地点好了行李袋,又将自己不离身的背包背上,接过话茬说道:“爹,我又不是一个人去。你瞧,有沈哥哥呢,还有阿幼阿袖,好一些人哩。现在正是春耕的时候,家里头那么多的地,还有我那菜棚子,果林子,这些都得托爹打理,二伯可忙不过来。再说我这不是让大姐放心嘛,我去找言璟哥,怎么也能帮上大姐夫一些忙。要不成,爹你去好了,反正言璟哥那儿你也晓得咋说。”
楚明泉面色一窒,讪讪地摸了摸头。这若还是从前那般,儿子还是言璟,自己心里也宽宽松松的。可现下言璟都变成了皇子,虽说还是从前的那个孩子,可到底是不一样了,教他有些话又怎么说的出口……
“那你上了京可得多听他的话,那里头的贵人弯弯道道的多,咱们别给他添麻烦……当然也别被欺负去了,怎么的也是仙肴馆的小掌柜……”
朝秋自然一百个答应,心里头却想的十分明白。她这回可算是有了两个爹,一个是务农打渔的楚爹对她千依百顺,一个是身份尊贵的亲生父亲恨不得补给她所有,朝秋可算有底气,被人疼着的感觉,就算有再大的困难也不怕。她可是秉着一股子追夫的豪气上战场的。自然做好了心理准备。想来也有探子跟在她的身边,言璟哥若真被软禁在镐京城,此时肯定已经急疯了,也不知到了镐京那里,给周晟衍准备的胡萝卜够不够吸引人……
等到要走时,朝秋也不让大伙儿送,这若是送到城门口可真是浩浩荡荡一大家子人。自家的三辆马车相继拐出了道,朝着桃源城门处的几辆马车汇合去。见不远处便是父亲的那条街,朝秋撩起车帘子远远看去,果不其然。纪怀安站在院子前,就那样一个人静静看着,一身的关切落在朝秋的眼里。颇有些心里发酸。
即便已经告过别,可她刚认了父亲不久,又怕走漏风声不教家里头知道,尽量装作平平常常的样子,只是愈发地爱往他那儿跑了。相聚时短。想来亲生父亲的心里头也不好受。
朝秋张了张嘴,轻声了呢喃了一句。
马车哒哒地滚过石板地面,朝着纪怀安使劲挥手,看他真的看懂了她说的那句话,一时间这般偷偷摸摸不敢放声愈发觉得对父亲不公平,脑子还没有去想甚么。掀开窗帘探出头来朝远去的人喊道:“爹——我很快就会回来——你要等我,我陪你一起回家——”说完自己已经哽咽出来,拭了脸上的泪。努力扯出一个笑脸。见纪怀安朝自己招了招手,看不清的脸上必定也是带着笑的。身上还穿着她做的暖袍,看起来臃肿怪异,却一直不肯换下。朝秋打从心里的酸涩,她为父亲做的。还是太少太少。
坐在车毡处的阿袖抿了抿嘴,咧开一丝笑。眼里也似乎闪过水光。外头车辕处的阿幼已经忍不住低声自语:“主子一定很开心……少主终于认了他……阿袖,你说是不是?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他心里还有一句话,只是未说出来,他阿幼很快也能去黑珠岛求娶阿袖了……
车毡子后面的阿袖眼神闪了闪,没有说话,就那样静静地坐在车厢的角落,心却一下一下跳得很有力。
朝秋痴痴地卧在软垫上想着心事,一会儿想到家里头亭玉什么时候生宝宝,一会儿想到父亲还缺了许多衣衫,一会儿又想到镐京城里即将面临的事,昏昏沉沉的,随着马车一颠一晃睡了过去。
等到中午时,阿袖已经将热腾腾的肉夹馍包在油纸里,罐子里有香喷喷的牛肉萝卜羹汤,饱饱地吃完了,车队没有停,加紧时间赶路。
沈观书坐在后一辆的马车中,去岁周晟衍离开之时,沈老先生也跟着相伴离去,只是沈观书却留了下来,开着沈氏医馆。如今已是二十及冠,整个人如同玉石般打磨成器,却仍然整日埋首在药炉间。沈观书手里头此时握着一枚丹药,若是朝秋看到,想必也是讶然怔住,可不就是她自己熬着的仙果灵丹。
沈观书的车马亦是只有两辆,车夫是沈家侍从,寂静无声地应着他所有的吩咐。如今沈家已经到了择主之时,神医沈瑜卿早已不是家主,本家虽为医药世家,可也分了三支,因与皇室有些微的牵连,动一发而牵全身。沈瑜卿当年因愧于未能救回周晟衍生母的性命,这才时而上京为他诊治。只是到了如今,这种默认在本家看来,却是支持了二皇子一系。沈观书对此无可无不可,他心思淡然,却喜解毒物,纵使现在已是双十之年,仍然未曾想过有娶妻之意。哪怕本家已经下了通牒,不过有沈瑜卿挡着,他亦是不想搅进权势那潭乱水中。
唯一的喜好,不过就是这些神奇迷离的毒与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