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门都打开了。
锦绣指派二十多个女佣把院内外的道路全都细细的清理了一遍,整个言宅内也是灯火通明的收拾了一通,趁着夜色还未完全侵占之前,锦绣把能清除的路障全都清了。
女佣们早早合上女佣房的门;男佣们不能睡,只能在佣人房里待命;陈管家关了自己房间的灯,默默的杵着拐杖,他伫立于窗边,瞅着宅内的必经之道,等锦绣那边一切准备妥当,陈管家下了令,那蔓延在言宅内的灯火,从正门口开始,渐次得熄灭,缓慢,而又自然的熄灭——蹲守在远处的记者看过去,只觉得这平时每晚都是灯火通明的言宅,今夜居然灭了灯,照俗例,言赋还在丧期内,宅内通宵达旦的掌灯是应该的,这是?记者们拍了两张,东边的拍一下,东面的灯火就熄灭了,西边的拍了一下,西面的灯火就熄灭了,南边的拍了一下,南边也灭了……这北边不能熄灭,那是言战所住的地方啊,没成想过了一刻钟不到,言宅如同是散场的游乐园,全部熄灭了。
再没有一丝明显的光亮。
记者蹲在面包车里,今晚是再平常不过的夜晚,也没看见有什么车进言家?
花园里的夜灯和走廊里的大灯全都灭了。
各个房间里的灯也灭了,程源小贾他们的房间已经拉上了厚重的窗帘,忙碌的连喝水的功夫也没有得他们,根本就没发现整个言宅熄灭了。站在书房门口的四个男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听着里头没动静,这偌大的宅子里也没了动静,没了光的照拂,空旷的都没边儿了,光杵着还真有些骇人。
也不知谁会来?
+++++++++++++++++++++++++半步猜作品+++++++++++++++++++++++++++++++++
“嚓——”顾双城擦着一根火柴,从言战的雪茄盒里拿了一根雪茄过来,点燃,送入唇间。
在黑暗里,那雪茄头上的一点微火能鲜明的映出顾双城的脸,阮晶晶屏息凝神的等着——整个言宅好像也在屏息凝神的等着。
顾双城轻轻的吸着雪茄,淡淡的烟雾从她黑暗中的脸上掠过去,她似乎想要开口说什么,但张了几次唇,她还是合上嘴巴,只盯着屏风那一侧——那一箱她幼年时候的物什。
淡淡的光打在那箱子上,像是这所有的黑暗都是为它镀上一层金,以便让寻寻无终的言战一眼就看见它。
时间顺着月亮的肩膀爬到窗棂上,慢慢的渗进房间里,又慢慢的爬过窗棂,徘徊在整个言宅之上,阮晶晶起初还能严阵以待的盯着卧室门口,后来就渐渐的瞌睡起来——这周围太静了,没有一点人的声音。
缩在前后门花园里的佣人们可不敢有丝毫怠慢,他们被分派在这里,就是警惕着言战会不会随时从门口走进来,等着等着,又等着等着,又等着等着等着,前后门同样都是静悄悄的,根本没人进来……
从入夜,到午夜的这段时间,很多人都熬过去了,而过了午夜,月入中天,又藏进乌云里后,很多人开始受不住的打瞌睡,轮值的继续蹲着等着,大家轮流窝在花园里最隐蔽的暗处睡觉,坐在监控室前的保安们丝毫没有懈怠,他们反复调取不同角度的画面,希望哪怕能发现言战的一点影子,可惜的是……午夜,游魂正盛的言宅附近,没有一个活人。
在言宅外的树木后监控的保安们渐渐失去信心,恐怕是要扑个空了。
过了午夜,连在外围坚守的记者们都要缩在车里正式打盹起来,近处的街道已经没有行人,挨着言宅的一些住宅也全都灭灯入睡。
通向言宅的是一条相对笔直的大路,在路灯还未熄灭的尽头,一个蹒跚的身影缓慢的走在路中央,走了一段之后,她又开始扶着路边半人高的栅栏向前走,越走越慢,以致于在镜头里看上去,她真的如同一只枯瘦的鬼影,一个不留神就闪出了画面。
“她过来了。从正门进来的。现在距离正门还有六百米。她看上去很虚弱。”一个守在正门的保安立刻通知下去,所有潜藏在暗处的保安全部打起精神,再三无法确定言战是否需要搀扶时,有人询问了顾双城,很快,顾双城发话道:“不管她是走,还是爬,还是滚,让她自己进来。”
几支保安队眼皮子也不敢动的盯着缓慢迈着步子的言战,纵使每一步都走得极慢,但每一步又走得极其坚定,路灯打在她脸上,保安们从各角度看过去,言战的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她就这么纹丝不动的走过那六百米,站在了言宅门口。
保安们从前日日看她坐在车里,从这大铁门里出来。
又天天看她坐在车里,从这大铁门外回来。
顾双城走到窗口,她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言战,就立刻捂住嘴巴转过身去。
阮晶晶看了一眼,这黑黢黢的言宅正门外正杵着一个标直的身影,那身影未动,只是站在那儿,这样的午夜深处,远远看着也是令人心生寒意。
言战身上仍旧穿着连如白的那件灰外套,在疏淡的月光折射下,周身都泛起灰色的光,她像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她再不像是平日里那样浑身都散发着某种耀于人心的光。
这样的着装,这样的气息,确实会被淹没在人山人海中,谁会觉得这个在路上游荡的流浪者就是言战?满报纸的新闻都在预测言战今次是否能保住荣誉主席的桂冠,谁会料想她早就将自己放逐在大众都看得见的大街上?
阮晶晶刚才还困着,可看见这样的言战,她后背都发冷,她看了一眼顾双城,顾双城已经坐回沙发上,正襟危坐的,双手搭在椅子上,整个人像是绷紧的良弓,她在心里扣紧了弦,上好了箭。
——言战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她跟随自己意识里最清晰的声音,双腿比她有灵性,一路坚持到走到这里,她双手抚摸这两扇黑色的大铁门……她走过十字路,她走过花园,她走过拱桥,她很快就进了打开门的客厅。
这幢房子里没有门,她不用声嘶力竭的敲门,这屋子就为她敞开,言战顿在客厅里,她不知道这是哪里,她四处望着,走上楼梯的时候,她恍然觉得自己是走在双城的心里。
这房间里没有任何设防,她默默的在一片漆黑中等着她。
这里唯有她一人,再没有其他人。
言战走在顾双城的心里,她走在阶梯上,一步步靠近顾双城心里的最深处,言战忽而觉得欢喜,她加快脚步上了楼,她想,她很快就要找到她的双城了。
很快。
很快。
坐在沙发上的顾双城听到那即将奔来的脚步声,她也翘首的讪讪坐起来,但又迅速坐稳,继续恢复那正襟危坐的姿态,她双手交握在一起,心脏随着言战的每一次脚步声而颤动,她的言战回来了,正在回到她身边的路上,她本该高兴的,可她无法克制那欲将涌上来淹没她的恐惧和眼泪。
弥漫在顾双城周身的希望与绝望渐渐填满整个房间,身处其中的阮晶晶屏息凝神的等待着——结果,神奇似的,言战竟就那般径自走进来,她跪在那照着微光的木盒旁,她贪婪而喜悦的抱紧那木盒,呢喃着和那木盒说话……
阮晶晶不敢看顾双城此刻的表情,只能始终盯着言战。
“……我想你,我真的很想很想你……”言战抱住那木盒,也不知道在对谁说,她用力的抱起那木盒,“我要带你离开这里。”
“……”阮晶晶握紧拳头,病入膏肓的疯子,和亲眼看着一个疯子真正病入膏肓的傻子,她就站在这二者之间,她不知该同情谁,更不知该谴责谁,甚至这一刻,她也弄混了,不知道言战是否还是那个言战,顾双城是否是坐在这里的顾双城。
木盒不重。
只是落在快要骨瘦如柴的言战手里,就成了不可承受之重,看在顾双城眼里,这样的言战,就像是一个想要驮起全世界去飞行的小蝴蝶,她惊叹于这只小蝴蝶无与伦比的美,也震惊于这只小蝴蝶无人能敌的丑。
她最终还是堪堪成功了——言战就这么抱着木盒下楼去了,下楼的脚步声依旧一声声踩在顾双城的心坎上,她双手颓然的垂下去,她扣住胸口那股呼之欲出的疤痕之怪,可那只愤怒得满眼血水的怪物已经从她的眼睛里活生生钻出去,追着言战的背影飞下楼去了。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那只怪物腾空而起,追上言战就想把她啄得死无全尸,连她的腐尸也不放过。
“双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