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占荣等谢元焱的病情稍稍稳定一些就回去了,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元焱的手术费还没有着落,他都要想办法去解决。
谢元淼独自一人在医院照顾弟弟,元焱不能光靠生理盐水维持生命,他得摄取其他营养,目前的情况只能插胃管进流食,而且还要营养丰富才行,这样身体才能恢复得更快。为了让弟弟身体尽快恢复起来,谢元淼每天一大早去菜市场买菜,然后送到一个亲戚家里去炖汤熬粥。这个亲戚是大舅妈的娘家表亲,平时也不怎么往来,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了,黄占荣拉着老脸去跟亲戚套近乎,换来这么一个方便。谢元淼自己吃什么无所谓,但是元焱是病人,饮食十分讲究,不能马虎对付。
谢元淼每次去亲戚家的时候,心里都是五味杂陈,自己的亲生父亲在广州,亲哥哥也在广州,居然要去一个远房亲戚家借方便,这未免太讽刺了。如果可以选择,他真不愿意做谢应宗的儿子,宁愿自己没有降生在这个世上。
谢元焱转院到四二一医院之后,大概是因为医疗水平和环境的关系,他的病情逐渐稳定下来,胸腔手术的伤口也在愈合,医生说恢复情况还不错。谢元淼稍稍放宽了一点心,但是弟弟依旧沉睡不醒,医生说,他颅内的情况,血块已经压迫到神经,再观察一阵子,如果还不能清醒,就要动手术了。那意思是让谢元淼尽快准备手术费用。谢元淼顿了一下,问需要准备多少手术费。医生说,至少需要十万块,最好准备十五万。
谢元淼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谢元森送来的三万五已经所剩无几了。他打电话给大舅,问到手术费的问题,黄占荣说他跑了几乎所有的亲戚,也才勉强又借到两万块钱,正准备给他们送过来。谢元淼却知道,这两万块钱,只能支持几天的普通住院打针,做手术那是别想了。
谢元淼在心里做了无数的思想建设,又鼓足勇气去了一次肉丸店。这一次,唐七巧的脸黑得跟锅底一样:“你妈的钱都给你了,你怎么还来?我这已经跟你没有关系了。”
谢元淼看着一言不发吧嗒吧嗒抽烟的谢应宗:“当初我妈是给了你两万块钱,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只还了两万块。我就是存银行,两万块钱也有不少利息,更何况是借给你开店,要说起来,这店也有我妈的一半。”
唐七巧尖叫说:“你还有完没完啊!黄美云都死了,她是拿了两万块钱,但是这店她出过一分力气吗?这是我和谢应宗辛辛苦苦开店弄起来的,凭什么她一分力气不出就要占一半去,这便宜也太会占了。”
谢元淼转过头对着唐七巧怒吼一声:“贱|人,给我闭嘴!我跟谢应宗说话,关你屁事!我妈没给他钱开店,他开得起店?你算什么东西?没有我妈,有你们今天的舒坦日子?今天我就是来讨利息的,谢应宗你给不给?”
谢应宗一言不发,继续吧嗒吧嗒抽着烟,眼睛不知道看向何处。唐七巧冷嘲热讽地说:“你那个弟弟,都病成这样了,横竖都是个死,还把活人拖累得要死要活的,你干脆就让他这么睡过去算了,也不遭罪。”
“你说谁要死?”谢元淼扑上去就想将这女人的嘴撕了。
这次这个女人精明地往后一躲,进了厨房的门,把门锁上了:“我告诉你,你今天一分钱都别想从我这里拿到。”
谢元淼“嘭”地一脚踹在门上,门大声震动了一下,并没有开。谢应宗喝了一声:“够了,你想在我这里拆房子杀人是不是?你有本事,像黄美云一样,拿刀子来剁了我!来啊,剁啊!剁死我你就拿到钱了。”说完将砧板上切肉肠的刀用力一斫。
谢元淼只觉得浑身的血都结了冰,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将手心都划破了,才克制住拿刀子剁人的冲动。杀了这样的禽兽,倒弄脏了自己的手。他用力呼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身离开肉丸店。
谢元淼觉得无比的悲哀,当初妈妈怎么会瞎了眼,看上谢应宗这个冷血畜生。他用力眨了眨眼,不想让自己悲愤的眼泪流出来。出来的时候,正好赶上送货回来的谢元森,谢元淼也不叫人,径直走了,他心里后悔得要死,何必来这里自取其辱呢。
刚到公交站台的时候,谢元森追了上来,塞给谢元淼五千块钱:“拿着,这是我刚刚送货拿到的货款,还有我和你嫂子这月的工资,拿去给阿焱治病。”
谢元淼看着那叠红红的钞票,眼睛用力眨了一下,把泪水逼了回去:“哥,这几天你有空吗?”
“怎么了?”谢元森问。
谢元淼吸了一下鼻子:“我要回家一趟,你帮我去照顾几天焱焱好不好?”
谢元森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好。我去。”说实话,对于两个弟弟,谢元森是心怀愧疚的,小弟病了,大弟休了学来照顾他,他自己却像个没事人一样逍遥自在,虽然大弟说不用他去帮忙,但是去不去却是这个做哥哥的良心。
谢元淼说:“你明天来医院,我告诉你要怎么做。”
清明节前两天,谢元淼回到家,他这次回来的目的,就是借钱。外婆家那边的亲戚都借过了,谢家这边的亲戚还没借过,尽管大伯和两个姑妈都没有去广州看过元焱,也谈不上什么情谊,但这个节骨眼上了,救命的事,不能再顾着面子,无论如何都得拉下脸去求人。这个时候,他突然想到了钱俊,要是钱俊在就好了,他肯定会二话不说就借给自己吧,但是他现在完全联系不上这个朋友。谢元淼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跑了两天,谢元淼只从两个姑妈和大伯家一共借来了七千块,不是他们没有钱,而是他们觉得元焱这病是个无底洞,填多少下去都是白搭,到时候钱花了,人也没了,岂不是血本无归。倒是后面的谢二奶奶,听说元淼回来了,给他送来了五百块钱,不是借给他的,是探望病人的钱,因为太远了,老人不能去广州,就捎给谢元淼带过去。谢元淼接到钱的时候,当场就给谢二奶奶跪下磕了个头,这个老人的恩情,那真是比自己的亲人还重。
小姨知道他回来,赶紧又给他送了五千块来,她家条件也不好,上次已经让舅舅捎了五千块给他了,这五千块,是她从姨父那边的亲戚那儿借的。
谢元淼又去了一趟学校,正式办理了休学手续。他的休学引起了学校领导的关注,这样一个好苗子,几年都难得一遇,如果顺利毕业,考个全国名校绝对不成问题。可惜家遭不幸,先是没有了父母,现在相依为命的弟弟又出了这种事,实在是祸不单行。老师和谢元淼谈了许多,但还是没能挽留住他,这样的事情,谁也无法替他承担。
又是清明,谢应宗依旧没有回来祭祖,他的兄弟谢应光也拿他毫无办法,人家都抛妻弃子了,活人尚且不在乎,还会在乎死去的祖宗吗。谢元淼跟着大伯去给祖宗上坟,忙完一切,又独自去母亲坟前祭扫。
这是一个有微雨的清明,正应了那句古诗“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靠近祖坟的边沿,人来得少,荆棘也长得格外茂盛些。春天万物生发,母亲的坟头长满了翠绿的青草,谢元淼细心地将坟头周围的草除掉,又添了些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