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叩见皇上,皇上万安。”硕王爷匍匐于地,心里直打鼓。儿子皓祯还因圣谕禁足在营房之内,他再自负也明白,此时皇上传召不会有什么好事。
乾隆没让人起身,举臂把桌上的信纸扫落于硕王面前,哼声道:“你自己看看吧。”
硕王心下一凉,颤抖的拾起信纸一页页翻看,眼睛是越瞪越大。半晌方抬首,惊惶的仰视着乾隆道:“皇上明察,这……这一定是污蔑,无中生有!皇上,奴才一直以来尽忠职守,家中妻儿从未敢忘皇上的恩德。可就是有些阴险小人……”
“行了。朕若不查实,会让你看这些吗?”乾隆冷眼盯着硕王爷,摆手打断他的话头道:“额仑之妻,就是你那好福晋的姐姐,和你府上的秦嬷嬷,都招认画押了。又有梅花钗、锦缎襁褓作为证物。如今,人证物证俱全,你福晋自是无话可说,已然招供。你还有什么话说?”
“奴才……”突如其来的噩耗使硕王气得发颤,随之又恐惧皇上的雷霆手段,脸色一下子灰败发青,叩首道:“奴才无话可说。”
“哼!你没话说就好。”乾隆喝了口茶,淡淡凝视着神色剧变的硕王爷,讥嘲道:“顺承郡王府摆宴当日,你那好儿子富察皓祯,竟为了卖唱女白吟霜,对朕的和硕公主恶言相向。在那么多人面前,不顾皇家体面,可见皓祯在私下对兰馨是何等嚣张跋扈的。不说兰馨没错,就是她错了,也不是额驸能教训的!”
砰!
乾隆掷下瓷杯道:“出了这样的事,朕自然要查一查。朕要知道,为什么皓祯尚了公主,却待她不如一个贱妾。为什么硕王妃次次包庇卖唱女,为了她有胆为难和硕公主。而今,一切真相大白。硕王,你府上还真叫朕刮目相看啊!”
“奴才惶恐。”
“惶恐?不见得吧!”乾隆讥讽道:“你会不知道皓祯和你福晋,是如何宠爱白吟霜的吗?你会不清楚公主受的委屈吗?不,你都看在眼里。就像你冷眼旁观自己的福晋打压侧室,祸害庶子一样!你是因为兰馨没有和硕公主的架势,看她好欺负,便随意拿捏。你可真是朕的好奴才啊!”
“皇上,皇上……”硕王爷心骇的几欲昏死,忙拱手想表忠心,却被乾隆喝止。“不用说了,你是什么人朕明白。这件事,朕不想闹大。毕竟,前头出了福家那样的事,已经闹得满天下闻知。要是再传出混淆皇室血统的流言,不说皇家的威信,即便是社稷安危也会不稳。朕想,这件事就交由爱卿处理了,你看该怎么办呐?”
“奴才……”
硕王爷刚启了个话头,不想乾隆插口道:“朕忘记说了,额仑之妻昨夜突发恶疾,已经去了。额仑上表说自己年岁已高,在统领之位上心有余而力不足,恳请致仕。朕准了。额仑有三子五女,爱卿也有儿有女,虽说女儿已经出嫁,庶子不受宠,但好歹是自己的血脉,不是吗?”
硕王心头猛地一沉,明白皇上话中有话。额仑用妻子的性命和如今的地位,换得儿女的前途。如果他还想保福晋和皓祯,定然激怒皇上。到时候,别说福晋、皓祯的命,便是硕王府都会倾覆在皇上的盛怒之下。是啊,皇上说得对,就算他不疼皓祥,可那出嫁的三个女儿呢?硕王府之事定会牵连她们,到时候她们在婆家,可真要举步维艰了。
硕王忆起昔日福晋对自己的体贴,皓祯对自己的奉承。转眼又浮现福晋为白吟霜求情的样子,和皓祯抱着白吟霜同自己顶撞的模样……脑海中辗转重复着这样的画面,侵占着硕王爷的思绪。许久,硕王才颓唐地拜倒在地道:“请皇上安心,奴才知道怎么做。”
“你明白就好,下去吧。”乾隆袖手命硕王爷退下,硕王仿若一瞬间老了十年,他垂着脑袋弓着背脊与吴书来擦身而过。吴书来疾步上前,把加急信件递与乾隆,乾隆接过刚看了一眼,穆然起身发令。“传朕旨意,即刻回京。”
七日后,紫禁城延喜宫。
“恭喜娘娘,是个小阿哥。”黄杏一边为令嫔擦汗,边在其耳畔禀报。
“嗯。”令嫔脸上不见喜色,直到奶娘抱过婴孩才瞥眼一顾,随即又拧起眉峰。
黄杏心下疑惑,小心翼翼道:“娘娘,太医说了,小阿哥长得很壮实。”言下之意是让令嫔放心,眼下的孩子不会同十四阿哥般轻易夭折。
令嫔未置一词,仅是抬手接过小阿哥,并挥退左右。令嫔低头细观着怀里的婴孩心道,为了这个阿哥,她牺牲太多了。若不是这个孩子,她岂能被扣住把柄撤了绿头牌?又怎会无法伴驾去木兰?连生子都孤零零一个人,不说皇上驾临延喜宫,就是问都没人问一声。
令嫔长叹道,她已经许久没有在私下单独与皇上相见了,皇上又非长情之人,或许早就把她忘于脑后了。不过,她还有娘家,如今更有了儿子,说什么都要搏一搏。
“娘娘。”屋外小扣子轻声叩门。
“进来吧。什么事?”
小扣子推门而入,悄声道:“皇上回宫了。”
令嫔眼珠子转着圈,须臾颦眉道:“去打听打听,皇上因为什么提前回京?”
“是。”
“等等。别忘了把本宫生下小阿哥的事传出去。”
小扣子躬身道:“娘娘放心,奴才知会得。”
当日午夜。
“什么?小扣子被打了?”刚睡醒的令嫔喝问:“究竟是怎么回事,还不快说!”
黄杏急忙跪于床边,磕头道:“小扣子说,他依娘娘之命前去打探消息时,正遇上从乾清宫偏门而出的皇上。小扣子无法回避,更怕皇上疑心,赶紧上前叩首禀报,说娘娘生下了小阿哥。不料,皇上听了勃然大怒,发了好一通火,之后又让小扣子自去慎刑司领了二十大板。”
“这……”这到底是为什么?就算皇上对自己不复往昔的宠爱,但自己生的仍是他的儿子。小扣子去通禀一声,他不喜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打骂小扣子?这不是落她的脸吗?今日她刚得了阿哥,不仅惹皇上不喜,还让宫里的女人看了自己一场笑话,一时间令嫔恨得咬牙切齿。
“回娘娘,奴婢打听到了一些事,没准和小扣子被罚有关。”黄杏细观着令嫔黑压压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道。
令嫔听闻,急切的看向黄杏。“快说。”
“小扣子被打之后,奴婢去内务府总管魏大人那儿添加器物,魏大人告知奴婢,皇上此次匆忙回京是因为有十万火急的军情。”黄杏抬眼盼顾左右,方悄然启禀。
“紧急军情?莫不是边关不稳?”令嫔眼帘微合,稍作疑思蓦然惊呼:“难道,难道小扣子是……被迁怒的?”
迁怒?令嫔虽作喃喃自语,黄杏依然听的真切,眼神不由自主的掠向床上熟睡的小阿哥。令嫔因着黄杏的目光,亦低头俯视身侧的婴儿,心头倏地一沉。
‘你为了荣华富贵,害死天命皇后,陷害龙子凤女,天理难容。你以为你肚子里的是谁?那是被你害死的孝贤皇后,她是来找你复仇的!等她出生的那刻起,便是你的死期!’
在漆黑的雨夜里,那惨死的贱婢腊月,就是这么跟自己说的。令嫔一直以为这事是有人假扮腊月来构陷自己的,所以她说的话也不在意,但此时却不由得她不深思。这孩子早不生晚不生,偏偏这个时候生,在皇上心里可不就成了灾星了?退一步,皇上没这么想,也已然不讨人欢喜了。连带,对她这个亲额娘都会不待见。如此思索着,令嫔瞅着熟睡的孩子,眼中渐渐的充满阴翳。
硕王府侧院偏厢。
“不!这不是真的!我怎么会是抱来的?额娘,你说啊!你对阿玛说真话!说我是你的亲生儿子,说啊!”富察皓祯一把抓住硕王妃的肩膀,死命的摇晃。
“来人,给我塞住他的嘴。”待堵住了皓祯的口,硕王爷横眉冷对的看向硕王妃道:“说!你为什么这么做?”
跌落于地一身狼狈的硕王妃,仰望着硕王爷嗤笑道:“哈哈哈……为什么这么做?你竟还问得出口?如果不是你纳了那贱女人,还让她怀了身孕,我会忍心把亲生女儿送走吗?我没有错,错的是你,是你逼我这么做的!”
“住口!”硕王爷喝道:“到了此时此刻,你竟还不知悔改!你以为本王为什么宠爱皓祯?还不是因为他是你生的,我才格外看重他!当初翩翩有了身孕,我想着若是生下来是个男孩,就记在你名下,给你养育。谁知,你倒做出这般抄家灭族的事来!你就是这么报答我对你的宠爱的?”
“呸!”硕王妃冲着硕王爷唾了一口道:“翩翩那贱人抢了我的丈夫,还要我帮她养儿子,休想!你对我宠爱什么?你爱我的话就不会纳别的女人,就不会让别的女人生下你的孩子!”
硕王爷听了此话,一脚踢翻硕王妃,骂道:“我还不够宠你吗?我一个王爷,后院只有福晋和一个偏妃,而且那偏妃还不得宠。这些年来,我到翩翩房里的日子屈指可数,我做的这些难道你都看不见吗?”
“好啊,你打我!你这个……”硕王妃本欲不管不顾的叫骂开来,却在硕王爷暴戾的眼神中咽下粗话,哼声道:“别说的这么好听。要不是我处处防着那贱女人,压着那野种,不让你去她的院子里。我就不信,你会冷落他们。”
啪!
硕王爷狠狠抽了硕王妃一巴掌,呵斥道:“不要再让我听到你骂皓祥野种,你的皓祯才是不知哪儿抱来的野种!”是的,他一直不喜皓祥。可这是为什么?因为皓祥上面压着皓祯这个嫡子!可也是这个嫡子,如今要害得硕王府家破人亡不算,连家业都要败了。他怎么能不恨?可笑,他在木兰秋狝之时,还帮着皓祯斥骂皓祥,想及此事,硕王爷又是一阵堵心。
硕王妃被耳光打懵了,硕王爷瞪着呆滞的福晋,怒喝着询问:“你爱慕虚荣,让假儿子尚主也就不提了。我问你,既然你早就知道白吟霜是你女儿,也清楚圣旨已下,皓祯是要娶公主的,为什么还让皓祯收了白吟霜?难道你不会为她找一门好亲事吗?你让她做皓祯的妾,这就是你对她的疼爱么?”
硕王爷的话,不禁让躲于一旁的白吟霜心窒。当日皇后审讯,得知真相被囚禁于硕王府后,她呆了。她本是高高在上的亲王格格,竟阴差阳错成了低下的卖唱女。她做过多少腌臜之事,还不是因为生活所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