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茉摇摇头。
在他们面前,两块斑块的形状大小分毫不差,位置精确如同复印,就是斑块颜色的深浅不同而已,男孩的人皮地图颜色更深,看上去时间更久。
男孩的人皮地图上的黑色斑块忽然开始发出亮光,斑块的边缘闪烁着闪电,转瞬间化作一片飞尘,升腾消失了,当着三个大活人的面,消失的一毛都不剩。
电?郑浩感觉有点反胃。
男孩出现的时候一道闪电横空而过,进入浮石城的大门时也闪电四溅,而现在,当来自不同时空的人皮地图相遇时又是电,驱使浮石城的是电,到处都有电……电真是奇妙的东西。
郑浩靠在沙发上,“一个来自未来的男孩和我们一起回到了过去,这种事情说出去都没人相信。”
艾茉把人皮地图收回盒子里,她绝对不能忍受再来一块咖啡渍掉到上面。她不愧是特工人员,处变不惊,即使刚刚看到超自然的现象也依然保持高度镇静,仿佛习以为常。
她站起身,拿起盒子,回过身,看了下林梅。错不了,在水池里见到的帮助郑浩的白影和林梅极其的相似。艾茉很在意他们两人之间是什么关系。不过,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告知郑浩。
“我们没找到老头子……你节哀顺变。”她张了张嘴,随即陷入沉默。
郑浩没有说话,他知道艾茉想要说什么。按照当时的情况,老头子追着明叔出了浮石城,和明叔一起回到了四个月前,但是在那个时空也存在一个老头子,如果两个老头子存在的结果和两张人皮地图存在的结果相同的话,那么后来时间的老头子会消失掉和过去的老头子合二为一,也就是说,老头子再也回不来了。
艾茉开门出去了,没有回头。
窗外汽车的轰鸣声逐渐远去,直到消失听不见。
林梅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她掀开披在身上的毛毯从沙发上坐起来,刚才的事情还在脑中回荡。房间里没有开灯,外面路灯的光把屋里照的明亮。她看到郑浩坐在他一如既往的窗前的位置上,静静地看着窗外。
郑浩听到林梅醒了,他回神过来,回过头,一道蓝色的寒光从张开的左眼眼皮底下倾泻而出,照亮了林梅惊讶的脸,照亮了整个房间,溢出了窗户,流淌到浑浊的夜空中。
几天后的深夜,月光和厚厚的白雪相互映衬,大雪封住了整个山坳,寒风呼啸,山林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碎雪掉落的声音。一个神秘的身影出现在护林员补给站后面,他拿着铁楸,在雪地里翻找着,口里的白气大团大团地喷出来,汗流浃背,他的左眼用眼罩遮住,否则里面的光芒会射出来。
过了一会儿,铁楸头似乎触碰到了某个东西,郑浩放慢了速度,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把覆盖在上面的土拨开,当感觉差不多的快要触碰到的时候,他放下铁楸,开始用手扒土。土壤被雪冻得又硬又冷,很快,他的手套就破口了。
郑浩不能确信自己的推测,他多么希望这次自己是错误的。满脸的汗水聚集到鼻尖汇成一滴,手下的泥土里散发出越来越浓的腐肉的气息,和冰冷的空气混合,刺激着鼻腔。
护林员补给站里已经全都打扫过了,没留下任何老头子的信息,仿佛他从来没存在过,新的年轻护林员就要过来了,老头子只留在了少数人的回忆里,或许连他们对他的记忆也是残缺不全的。
手心的触感告诉郑浩,他挖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借着月光,他看到泥土下面露出一块黝黑的肉,上面还有没有化解的裤子碎片。连续的降雪让人腿保存相对比较完好,没有腐烂殆尽。郑浩把上面的土全部拨开,终于,整条半腐烂的人腿暴露在月光下。
郑浩的手在颤抖,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犹豫不决,他见过无数的尸骨,那些尸骨大多残缺不全令人作呕,但他从没像此刻这般艰难,他甚至在心里祈祷!
他深呼吸了几口气,俯下身子,用手轻轻地托起脚踝,就像托起初生婴儿脆弱的肢体,他把右眼靠近露出骨骼的脚掌,以便自己看得更清楚一点。他这一看,就看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郑浩在雪地里跪了很久,久到膝盖几乎和雪冻在一块。滚烫的眼泪不露声色地从他的眼眶里流出来,滴落在那条人腿上,他紧紧抱着人腿,把它抱在胸口,压得腿骨咯咯响,压得自己透不过气,但心中胸口的痛还是那么明显,随着心脏的跳动一阵一阵。
郑浩大嚎一声,抱着附身朝旁边剧烈呕吐,最后晕死在雪地里。他的双手依然紧紧抱着那条人腿,月光下,可以清楚地看到,人腿的脚掌上没有小指,那没有完全腐烂的脚背依稀可以看到一块丑陋的伤疤。郑浩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抱着自己从石坑下爬上来的男人,那个为了孩子痛苦着满嘴谎言的男人。
郑浩的梦里里浮现出这样的情景。
在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洁白的圆月,下面是一望无际的林海,一个削瘦的老头,佝偻着身子,手里握着一柄铁楸,奋力地挥舞着,把土泼洒到碎土,在他的面前有一个土坑,里面有一条人腿,人腿没有小指,那是几天前,他死亡后唯一留下的尸体碎片。
“难怪他的身体永远是冰冷的,他最终还是倒在了林子里。”
这是时光设下的一个局……
老头子的坟墓和妻子的坟墓相邻,郑浩后来清明扫墓的时候听新的护林员说,他时常会看到一条黑色的大狗在坟墓旁徘徊。郑浩起初不信,后来他发现坟墓旁的地上出现了不少犬科动物的脚印,围着坟墓绕了一圈又一圈,只是那些脚印的深度和它应该对应的体型远远对不上,那脚印很浅,浅的让人觉得不真实。
再后来,不少从深山经过的药农说偶尔会看到一个男人引着一条极大的狗在山林间游荡,仿佛是在巡逻又像是在闲逛。当药农打算上前打招呼时,那黑色的身影转眼却消失的无影无踪,而森林里有些地方开始频频出现有意图不轨闯入深林的人受伤受惊吓的事件,甚至会有盗猎的人在雨夜冲下山跑到村子里胡言乱语,最后惊动了警方。村民里开始传起来山神大人显灵,山神庙被重新搭建,久而久之,深山区域开始被列为禁区……
直到郑浩离开后将近三天,如果不是那天早上,白胡子的老头送来木盒并且告知林梅这一事实,林梅绝对不相信自己之后见到郑浩的机会变得那么渺茫。
“请问是林梅小姐吗?”白胡子老头彬彬有礼,普通话说得特别标准,反而让人有点不习惯。
林梅有点惊讶,她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称呼自己小姐,慌忙地点点头。
“你还在真是太好了。”白胡子老头满意地笑了,他的助手是个神情严肃的高个子,头发梳理的油光发亮,老头子从他手里接过一个金属箱,箱口上有密码锁,里面存放的东西一定很贵重。
白胡子老头把眼睛靠近密码锁,一道绿光射出来扫描他的眼睛。
“嘎!”一声悦耳的声响,密码锁打开了。金属箱的盖子遮挡住了林梅的视线,尽管她很好奇,但还是克制住了探脑袋过去查看的冲动。
一个伤痕累累的雕花木盒被老头从金属箱里拿出来。木盒看上去有很长的年头,漆色掉落,棱角磨得光滑,到处磕磕碰碰,上面雕刻的花纹曾经必定十分精美,此刻早已看不细致。林梅看着木盒觉得木盒主人简直是暴遣天物。
“该木盒从此以后便是属于林梅小姐的了。”白胡子老头子微笑着说。
林梅吓了一跳。
白胡子老头忽然面容严肃,拿出一个黄褐色的牛皮纸,从里面拿出一份东西,郑重其事地对林梅说:“在说正事之前,请允许我介绍此木盒。该木盒为韩国秘树双子木制作,该树木百年一发芽,发芽生两枝,两枝连理,一枝为阴一枝为阳,两枝所制木盒故称阴阳盒。两盒以整段枝干直接镂空雕刻而成,阴枝所制木盒为阴盒,阳枝所制为阳盒,两盒内空间相通,放入阳盒之物可于阴盒之内取出,放入阴盒之物也可以从阳盒取出,没有时间距离的限制,即使是在信号不通的深山老林甚至是地底深处,也是如此。”
林梅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听老头这么说,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木盒可比卫星电话还好用。
“介于郑先生目前的处境,为了不使林梅小姐受到牵连,同时保护林梅小姐的安全,先生希望这个木盒能够由林梅小姐保管,以备不时之需。”
“什么!?”林梅一下子站起来。
老头早预料到会是这种情况,一如既往地说:“小姐不必害怕,以上只是郑先生的推测,只要林梅小姐按照平常的时间上班,让别人看上去郑先生依然住在此处,只是公务繁忙时常出门在外的样子就可以了。”
“不,我不是害怕,我的意思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不应该是交给赵警官或者郭警官吗?交给我……是不是太草率了一点?我只是他家的保姆……”林梅的声音越来越小。
白胡子老头微微一笑,说:“这是郑先生的指令,我们也只是按照指令行事,具体原因,我想只有郑先生知道了,我们要相信他,不是吗?”
“我自然是最相信先生!……”林梅一急,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一下子红了,耳根发烫。
“先生还交代,林梅小姐家政服务的工资依然不变,介于往后又负责事务所的接待和记录工作,按照市场价增加。所以,实际上一份很轻松的工作,郑先生对林梅小姐十分信任,还希望林梅小姐不要推辞。”
“信任……吗?”林梅红着脸低声嘀咕道。
“如果林梅小姐没有异议,请在协议书上签字,表示愿意接受这份工作,并且确认收到木盒。”白胡子老头指着协议书上一个地方,林梅不假思索便在指定位置签上名字。
白胡子老头收起协议,微笑着向林梅行礼,向林梅告辞。送走他们,林梅端详起桌上的盒子,它看上去还没有一本字典大,正如老人所言,是用一整块木料雕刻而成,没有任何拼接的痕迹。
林梅打开木盒的盖子,里面空空如也。
“先生也真是的,什么都没交代就不辞而别了。”林梅把木盒放在桌子上,起身去厨房做饭,走到厨房门口才想起来,先生不回来,自己做饭给谁吃呢?
回过头,看着这空荡荡的屋子,冷冷清清,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厨房门口。
往后真的只有自己待在这里了吗?林梅这么问着自己,一股冷意缓缓由指尖朝心里滑去,前所未有的孤独感笼罩下来。
忽然,嗒的一声,木盒里传来一声脆响,林梅吓了一跳,本来还有点心惊胆战,但一想到这是先生给自己的,顿时又变得不害怕起来。她鼓起勇气,拿起木盒,一鼓作气打开,刚刚还空空的盒子里出现了一张白色的纸。
林梅拿出纸,纸很干净,上面龙飞凤舞的潦草字迹就是化成灰她也认得,她的手因为激动而颤抖,连纸也抖的呼呼作响。
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