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争流,三十四岁,未婚。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江白鸽几乎可以想象到,不管她怎么表达,最后都会被简化为“优先事业的女强人”。
最好她还要缺爱、期待爱,别人对她的评价还有强势、难以接近。
若是加上“有时候觉得她像个男人”,就更符合他们期待的“女导演”形象了。
——这个世界对女性可能性的想象是如此匮乏。
那些人无法理解或相信,竟然有女性是可以独立于家庭生存的:因为真正需要家庭作为依托的,从来不是她们。
可制定规则的,却也不是她们。
所以江白鸽也根本不担心季争流会因为这个问题“罢谈”,否则当初在对接提纲的时候,她就会提出来。
事实上,作为一个女导演,就像任何一个行业杰出的女性一样,都会被问到如何权衡家庭与事业这种无聊的问题。
希望别人不把目光聚焦在她的性别之上,几乎不可能。
如果江白鸽不问,反而显得这份采访不够“完整”,所以定会有人替她添上。
而她,职位没有高到可以主宰“是否添上”这一点。就像季争流,也没有强大到,可以拒绝回答这个被添上的、让她们彼此都感到厌倦的问题。
因为她们的“完整”是被定义的。
这也是季争流在她的第一部电影里讨论的点:为何我们非要假定,女性必须是有婚姻、爱情,才是完整的?
即使没有婚姻,也必须有爱情。
如果没有爱情,那也要渴望被爱。
因为爱情,是女性最高的“使命”与“追求”,因为它与女性的“完整”是紧密挂钩的——因此女人们自己也相信了。
可她们以为得到的是自己作为“人”的完整,但其实无论是“女人”还是“完整”,都是被“赋予”和“构造”的。
我们从小被蒙住了眼耳口鼻,所以没机会知道这一切只是围猎我们的骗局,还在傻傻追求至高无上的爱情,还在为自己的不被男人爱而悲痛欲绝、自我怀疑。
但掌握着给予爱的生杀大权的人,却一路向事业的高位、权力的巅峰进发。
因为“爱情”,我们让渡了作为人的生存空间,最后失去了做人的资格,也失去了获得平等的爱情的机会。
我们得到了什么?是施舍。
是如果他愿意爱我,哪怕他爱着世上所有的雌性生物,只要“他爱我”三个字成立,我便愿意为他再死一次。
但是……
季争流的出人意料之处在于,她的爱情电影里,确实有个人为爱情而死了,但那是个男人。
当年,看完电影时,江白鸽感觉自己揪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某种期待得到了抚慰与照料:这份女性对女性的理解、尊重与温柔,让她成为季争流的拥趸。
于是,江白鸽在进行完这个乏味的问题之后,将话题重新引回了她所真正想要问的问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