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灰烬簌簌而下,在云默紧缩的瞳孔里,倒映着一张既熟悉有陌生的脸。此时此刻,她原身的生身父亲就站在距离她不足二十米的地方,通身的气派凌厉非常,犹如一把上好的刀子,将最尖锐的一端瞄准敌人的心脏。
尖刻!犀利!难以抵挡!
属于返祖旱魃的气势弥漫在空阔的山体下腹,将空间挤压得沉闷难耐,而随着外界人类脚步的层层紧逼,他的气势也开始逐渐拔升。若说初见时,云默觉得旱魃的气息广袤如海,那么这一刻,当真是浩瀚如星空。
她已经一脚跨入了返祖的门槛,只待回归的那一刻,她便是返祖境界的强者。然而现在,她龟缩在一个即将崩裂的尸皇躯壳里,在旱魃的压制之下,只觉得浑身的凶性都要井喷式地爆发出来。
她深深地注视着对方的脸,眼睛挪移到他后背的棺木之上,一时间,云默心头像是堵着一块石头,沉得发慌。
他们是她的生身父母,是愿意付出一切只为了让她活下来的亲人。血浓于水,情深如海,哪怕他们从未拥抱过她,从未教养过她,但云成渝和关沁音曾经付出过的,她都一一记着。
云默渴望亲情,这是她两辈子都不曾得到过的奢侈品。可命运总喜欢跟她开玩笑,当她用另一种身份面见她的血亲时,对方已经成为了她最厌恶的丧尸。
且,还是丧尸王者中的祖宗级别——旱魃!
她知道云成渝在他的年代应当是一个极为出色的战士,但她从未想过,即使云成渝成为了丧尸,也会走到一个凡物难以企及的高度。
如泽尔那等小心眼的尸皇居然会允许下属作大到顶尖,不得不说泽尔所图甚大。
将翻滚的情绪全数压下,云默再度睁开眼时,内心早已变得平静无波。对方是云成渝没错,也确实跟她有着一层血亲的关系,但现在,云成渝已成旱魃,已经……牢牢地站在了她的对立面上。
云默终究是个理智的人,同时也是个意志顽强、本心坚定的人。她的矛永远指向丧尸,她的盾一直守护人类,这是亘古不变的初衷,也是她身为将领的执着。
所以,哪怕面对着自己的生身父亲,真要在战场撞上,她也不会留情。这时候他们不再是父女,而是对立面的敌人。而用尽全力将对手打趴,才是对强者至高的尊重。
山体摇晃得越发厉害,成块成块的滚石从山脉中滚下,大地龟裂,异兽呼啸,滞留在外的丧尸群怒吼着冲向人族大军,却终究被星舰的炮火阻隔在防御圈外。
移山填海,板块断裂,机甲与高阶体战在一起。崩裂的碎片飞溅,血浆残肢四散,顶着瘴气和毒物,人类和丧尸的旷世之战打得惨烈无比,白热化异常。
在这片堕落的“不周山”山域之内,最高峰的腹腔突兀地裂开了一道瘆人的口子。蜘蛛网般的缝隙刹那间崩落了上头险峻的山石,轰鸣声好似万钧雷霆,从众人耳边炸开,与此同时,一股磅礴的威压由内而外如潮水般倾泻,泛着危险的杀戮气息。
“九阶尸皇出来了!备战!”
瞬间,数不清的人类机甲战士冲向最前方的战线,他们以三十人为一组困住每一头从内出来的尸皇强者,激烈交锋之下,机甲士的伤亡率依旧高得可怕。对方毕竟是尸皇,但人类阵营里并不是每个人都是云默。
一架高达几十米的巨型机甲冲入站圈,正式一身凛然的尤金妮娅。早在做出最后一战的决定时她已经准备好遗书,无论是生是死,她都要将丧尸全数拖入地狱!
人类的科技确实在飞速发展,每个人的能力和体质也在不断提高。强悍的异能者层出不穷,只要联盟中的孩子能平安长大,基本上都能成为高手。
但,尤金妮娅并不为这感到欣喜,更多的,她感到紧迫!
一种生存压力下的紧迫!
丧尸、虫族和异形都可以空耗百年乃至千年,但人类绝对消耗不起这个时间量。但凡能早一秒结束战争,人类就能多留几分希望,而拖得越晚,怕是什么都能没了。
资源没了,水源没了,信心没了……长时间的战争让早已贫瘠的土地更加难堪重负,而人类也逐渐负担不起族群的消耗。他们需要休养生息,需要百年的时间为族群做一个复兴的前奏……
机甲巨人一脚踩碎高阶体的肌骨,厚重的大掌狠狠扇飞了几头七阶体。尤金妮娅的精神力充分与机甲相连,使起这厚重的钢铁人就像是挥舞着网球拍一样简单。
她是一个合格的将领,前路虽然磨难众多,死亡率一流。可她依然奋斗在最危险的边缘,生死的较量分分钟几百次,她尽全力压下尸皇的所有攻击,给了后头的战士一个喘息的机会。
战况激烈,人类和丧尸打得难解难分。他们脚下的土地一寸寸龟裂,黑漆漆的裂缝从这一头延伸到另一头,几乎贯穿了一半的山域。
“轰轰轰——”
山体震荡,板块撕裂,最高峰顶部一阵歪斜。被撕扯开的岩石“哗啦”一下落下历史尘封的记忆,将无数枚返祖失败的卵体暴露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那筋脉纠结的结构、狰狞挥舞的肉芽、一张张或痛苦或解脱的面孔,都浮现在眼前。
整一个“不周山”,即为丧尸和异兽高阶体返祖的源泉。当旷世之战撕裂了此地的平静,它的獠牙就在这一刻完全袒露,用上千年上万年的历史告诉无知的后人——什么才是真正的“禁区”!
密密麻麻的卵体,随着山体的碎裂而滚落。它们一路滚下,一路风化为万千尘埃。就像是古墓中出土的尸骨,在遇到阳光的刹那,就会灰飞烟灭。然而它们原本的强大和威慑,却始终留在历史的扉页之内。
这里是强者的埋骨之地,也是返祖的生死之源。
当最后一块厚重的山石滚落地表,当最后一枚卵体化作风尘,那被覆盖在尘埃背后的最后一幅画面定格在凄厉的风丝中,露出真实的一面。
云默的脚步刚刚迈出这片将塌的山域,堪堪回首,就望见了被岁月尘封的少年。巨大的骨翼森白如初,黑色的碎发粘连着血块和灰尘,对方和人类一般无二的清俊面孔安详得恍若沉眠,而少年的怀里,紧紧拥着一枚头颅。
杜穆凯……
他和万千卵体被砌入了最高峰的深处,作为曾经返祖的战败者,他能被保留一副全尸已然是幸运至极。至少,云成渝只动了泽尔的尸骨,而杜穆凯战败后唯一的执着,也得到他的默许被保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