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的公爹去了西府,尤氏就时刻准备着了。那边贾敬才上了轿子,这里就有仆役一路小跑着去通知尤氏婆媳了。如今贾敬一坐到上座,尤氏婆媳就过来请安。
对于儿子的这个继室,贾敬并没有多少期待。就跟贾母对邢夫人一样,尤氏的身份比邢夫人还差一点,邢夫人在很多时候是刻薄讨人嫌但是大面儿上却是不会错的,而尤氏却是木讷不会做人,更准确的说,他没有这个机会做人卖好。他做得不好了,那就是他的错,他若是做得好了,那就是他在收买人心,一样是错。尤氏比邢夫人幸运的是,他的儿媳妇秦可卿不像王熙凤,不会跟王熙凤一样卖弄权势,也不会跟王熙凤一样仗着长辈的宠爱,不把公公婆婆放在眼里反而一心讨好叔叔婶婶。也因为秦可卿的恭敬乖巧,尤氏很放心地将家里的事情安心地交给秦可卿,让自己做个丈夫满意的摆设。
这些事情,贾敬是知道的,他也知道尤氏的不容易。所以该给尤氏面子的时候,他都会给尤氏面子,比方说现在。哪怕贾敬更关注秦可卿,在一家子骨肉和众多的奴才下人面前,他还是要给尤氏几分面子。
跟尤氏说了几句家常话,贾敬点点头,表示对尤氏的认可:“我也知道你不容易。只是这家里的事情本来就是如此,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凡是你就多费心些罢。”
贾敬说一身,尤氏就弯一弯腰,贾敬吩咐了,尤氏急忙应下,不敢有丝毫懈怠。
说了这么多,贾敬也口渴了,他一面去端边上放着的盖碗,一面漫不经心地道:“蓉儿媳妇是哪个?”一直跪在尤氏身后的秦可卿连忙膝行上前。在尤氏的侧后方半步给贾敬磕头。贾敬刚开始还没有在意,等秦可卿直起身子的时候,他才觉得有些不对。
这个女人好生眼熟。
贾敬眯着眼睛道:“你抬起头来。”
上面是太公公,已经老迈。秦可卿迟疑了一下,还是抬起了头,却不敢直视贾敬,只盯着贾敬道袍的下摆,看着那衣摆已经毛了边,心中就盘算着给这位太公公再做一件新衣裳。若是能够讨好这位太公公,自己的公爹应该也会收敛些个罢?
秦可卿心中也苦啊。贾珍本来就是个色中饿鬼,每日尽找理由往自己的屋子这边逛,也不管光天化日众目睽睽。自己有心让丈夫为自己做主,可是贾蓉在父亲面前就跟避猫鼠儿一般。躲贾珍都来不及了,又如何顾得上他?为了躲开自己的公爹,秦可卿已经用尽的办法,却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可以说,整个宁国府里面。秦可卿是诸多的主子里面最盼望贾敬能够回来、也是最巴不得贾敬能够平平安安身体康健的一个,也只有贾敬能够管的住贾珍一二。
秦可卿是满怀希望,可是看清秦可卿的容貌的贾敬却是宛如五雷轰顶,连手里的茶碗跌碎了都不曾发觉。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居然跟那个妖妇长得一模一样。
看到秦可卿的容貌,勾起了贾敬心中的旧事。人都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当年贾敬考中进士的时候才四十岁。也是一个男人精力最旺盛的时候。像贾家这样的人家,能够出一个进士是多么的不容易。贾家虽然富贵,但是那个时候高祖皇帝已逝,贾家必须依靠自己,可以说贾敬考中进士,是贾氏一族的希望。可惜。就是这样乐极生悲,在琼林宴的时候,贾敬跟一位关系比较好的同年在皇家御苑里行走,结果就这么运气不好,撞见了一对偷情的野鸳鸯。贾敬两人当时还以为是那个臣子与宫妃勾搭。后来才知道那是已经身为人妻身为人母的妖妇与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后来的老义忠亲王。贾敬刚开始还以为自己不说就没有事情了,可是当自己那位好友醉酒落水身亡的消息传来的时候,他就知道那位太子殿下根本就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自己跟臣子之妻偷情还想瞒天过海。自己那位好友从来就不饮酒,因为他一饮酒就会全身发痒,这样的人如何醉酒落水身亡?可怜好友的家人也被连累,最后连妻儿老夫都保不住,只能一路乞讨会老家。而贾敬也只能舍了自己刚刚到手的功名,装疯卖傻的躲入道观,这才躲过一劫。
当年之事,贾敬一直没有跟别人说。他也不敢说。只是,他的戏演得太真了,真到太子被废、老义忠亲王过世,他也没有办法回头,只能继续在道观里做假道士。
可是,贾敬的心里没办法不恨。他自七岁的时候起,每日寅时起来读书,冬寒夏暑,从未懈怠,整整三十三年的苦读才挣来的功名和父亲的期盼,就这样被一朝毁去,他如何不恨!
贾敬当然不敢怨恨老义忠亲王,毕竟那是太上皇的儿子,又曾经贵为储君,他的恨就只能冲着那妖妇去了。而长得跟那王氏女一模一样的秦可卿,当然也成了贾敬的眼中钉、肉中刺、喉中骨、心上刀。
贾敬跌了茶碗,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就是忍不住将目光往儿媳妇身上瞄的贾珍也赶紧收敛心神,上来伺候。等下面的人将碎片都收下去之后,贾敬也收拾好了心情。只听他道:“你娘家姓秦?哪个秦家?”
秦可卿答道:“家父现任营缮郎,讳单一个业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