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贾清对自己行大礼,说颜昰不满意那是假的。虽然说贾清是个女孩子,这一点叫他有些失望,但是能够挖出这么一个好苗子,那的确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
颜昰已经忍不住幻想跟自己的老友们嘚瑟的场面了。
有了意外收获,颜昰的心情明显变好。
从梁家和颜洌的嘴里,他已经知道了贾玖的计划,今日见贾玖,原来也不过是好奇想出这样复杂的连环计,把整个天下的人都算计进去的女孩子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只是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能够捞到一个弟子。
真是意外之喜。
惊喜之下,他差一点就忘记了继续盘问贾玖。不顾,颜家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至少颜家的家主还在,颜洌的祖父、颜昰的侄儿颜笅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自己的叔父兴高采烈地模样。
颜笅非常惊讶,他看得出来,颜昰并不是为了自己意象中的那件事情而高兴。颜笅道:“叔父,请问,可是有什么好事情么?”
颜昰道:“自然是好事情。你要有新师妹了。高兴不?”
颜笅看了看贾玖,道:“可是贾县君?只是他已经拜入道门……”
“你当天底下就无人了么?是这孩子!”
颜昰指着贾清。道:“这孩子很有悟性。若是好好指点,说不定我儒门又添一颗新星。”
颜笅道:“那侄儿在此便先恭喜叔父了。只是关于那件事情……”
颜昰摆摆手,道:“我要为我的新弟子确定读书计划。你去隔壁自己问罢。”说着便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颜笅连忙与叔父行了一礼,这才转身示意贾玖等人跟上。贾清原来是想跟着一起过去的,却还是被留下了。
汉唐的屋子就是宽大,只要利用几帐和屏风,就能够随意地把屋子隔成自己想要的不同空间。说是隔壁,其实不过是几层帐幔之后,颜笅与梁丽华、贾玖、贾倩分别坐下。这才听颜笅道:“听说贾县君已经被道门正式收入门墙,不知道县君如何看待无为二字。”
贾玖一愣。忍不住去看梁丽华,却见梁丽华半合着眼睛,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手里的紫金萧,似乎完全没有听到颜笅的问题一样。贾玖不免愣了一愣。
这个问题倒是有趣呢。
贾玖倒是不觉得颜笅问这个问题真的只是要字面上的回答,如果自己不好生回答的话,说不定自己的那个大计划就会出现漏洞了。
也许这是一个争取到更多的同盟的办法。
贾玖道:“方才颜师问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句话如何解释,而晚辈的侄女儿给出了五种句读,七种释义,而我个人认为……”
颜笅一愣,道:“五种句读七种释义?是那五种句读。哪七种释义?”
贾玖一愣,连忙解释了一番,然后道:“其实。要晚辈来说,用这句话来解释无为二字是最贴切不过了。”
“哦?你说说看。”
贾玖道:“天下之大,从董仲舒的独尊儒术开始,经过了这么多年,连科举也进行了数百年。如此漫长的岁月变迁,如今的社会结构。大概可以分成士农工商四个部分。其中士的结构最为复杂,请由晚辈放在最后面说。”
得到颜笅的许可之后。贾玖道:“农,其实也有很大的区别,有的家里没有恒产只能给别人做佃户,这种农户,晚辈习惯称呼他们为贫农;有的家里有些田地,说不定还养着牛或者驴子骡子,还能够雇得起人帮忙,但是农忙的时节,家里的老老少少还要亲自下地赶农时,这种农户,晚辈习惯上称呼他们为富农。虽然家境有差异,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土地收成才是一年中最要紧的,跟他们说起种地的事儿,他们会兴高采烈、滔滔不绝,可跟他们说读书上进的事儿,他们也许就会说:‘老汉也知道种地是靠天吃饭,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们有这么一大家子要养呢。难不成将家里其他人都活活饿死,就为了供养那么一个茂才公?’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来说,吃饱穿暖就是大事了,至于读书中举这样的事儿,他们永远只会摇头,说不是他们这种身份的人可以妄想的。对于这样的人,跟他说什么大道理,他们听不懂,也不觉得跟他们有什么关系,甚至会觉得跟他们说这些的人很麻烦,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还能够如何呢?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这句话就可以解释为‘可以让老百姓按照我们指引的道路走,不需要让他们知道为什么。’因为这是最有效率的方式。但是,这种解释也只适合这些老农或者是生活在最底层、有一顿没一顿的贫苦之人,却不适合天底下所以的人。”
颜笅道:“不错,继续。”
“是。”贾玖道,“比这些贫农和小富农略好一点的是工匠。他们有着精湛的手艺,虽然说人在贱籍,虽然说每年还要服劳役,可是有那么的农户把家里的孩子送去学一门手艺,可见工匠的生活水平的确要略略好一点。也许他们这一辈子可能默默无闻,但是个别特别出众的人有可能接触到贵人,就好比因为首饰工艺而特别受皇家亲睐的董家人,还有宫里的那些工匠们。如果说他们不聪明,他们能够进入皇家的眼么?如果说他们沉不住气,他们能够有今天的地位么?都不可能。如果不够聪明,他们就不会拥有如此精湛的技艺,如果他们不够沉稳,他们就不可能拥有如今的地位。同样的还有商人。能够在短时间内积累大量的财富,需要的不仅仅是智慧,还有圆滑的手腕和机敏的反应。工匠和商人,是内府,也就是宣徽府手里重要的资源。问题是,工匠也好、商人也好,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并不容易,因为国家设下了重重门槛,为他们改换门庭设下了重重障碍。这些宫廷供奉们就那么愿意看那些内侍们的脸色么?要聪明,他们也聪明,要沉稳他们也沉稳,要聪慧和手腕他们也有,凭什么他们就低人一等?凭什么他们就要被人盘剥呢?我想,宣徽府下面肯定有很多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而没有人引导,结果在当年王氏女身上我们已经看到了。如果不是因为没有人指点,这些人也不会走入歧途成为王氏女手里的棋子。所以,面对这些人的时候,这句话应该断句为: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由此解读为:‘对于民,其可者使其自由之,其所不可者亦使知之。’类似观点还有:‘舆论所可者则使共由之,其所不可者亦使共知之。’”
颜笅点点头,道:“那么,士呢?”
贾玖道:“士的构成最为复杂,有的是土财主,有的是暴发户,也有的是世家,就连皇家,其实也可以归于这一类。这一类里面,大部分人都接受过不同程度的教育,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各家有各家的打算。在绝大多数的生活,根本就不能够统一。在这个时候,这句话解释为‘在上者指导民众,有时只可使民众由我所指导而行,不可使民众尽知我所指导之用意所在。’是不是更贴切一点呢?”
颜笅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无为并不是什么都不做,而是因地制宜、顺应时势而变化么?”
贾玖道:“非也。晚辈心中的无为而治的确不是什么都不做,却也不是什么因地制宜顺因时势,而是尊重每一个人的希望,在确保他们能够吃饱穿暖的同时,晚辈还希望他们有做梦的权利和实现自己梦想的权利。晚辈想做的,不过是为他们提供这个机会而已。”
颜笅一愣,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贾玖道:“晚辈当然知道。”
梁丽华道:“你不可能帮助到每一个人。”
贾玖道:“梁姐姐,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也许我不可能帮助得了这天底下的每一人,甚至要实现这个愿望也许需要数百年。但是脚踏实地做好每一件事情,总是会有成果的。而我要做的就是从京师的流民身上做起。让他们渡过这寒冬。”
“贫苦人只会想着吃饱饭,吃饱穿暖之后,他们会想着学一门手艺不用出去卖苦力,有的手艺又有了一点资本之后,他们会想着置办一份家业。丫头,人心不足啊。”
颜笅看了贾玖一眼,却从对方的脸上读出了自己想要的讯息,不免还是常常地叹了一口气,道:“如此,老夫便不再说什么了。丫头,你既然这样说了,那便做与老夫看看罢。老夫也想看一看你能够做到哪种地步。”
关于贾玖的事情,颜笅也曾经听说过,但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贾玖说的这件事情的艰难。
不要说别的,就是要解决这京师这个城市的贫民就足够麻烦了,更不要说整个天下。、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但是贾玖的神色让他根本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知道,眼前这个小丫头已经下定了决心,并且有了明确的计划,而且这个计划初步看来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这个丫头的的确确是道门中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