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的这些话,明着是在为客人说明旧事,也在为那批石头的事儿下最后的结论,可是听在王夫人的耳朵里面,竟然是字字句句都在敲打他。
王夫人的心里别提有多不舒服了。
不过,即便是再不舒服,王夫人也只能受着。
谁让他是儿媳妇呢?
谁让他是罪人呢?
谁让他缺钱呢?
王夫人心中恨极,脸上还要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来。只是他手里的帕子,都拧皱了。
探春最是机敏,立刻就知道王夫人心里不高兴了。
作为一个庶女,探春很清楚自己的位置,也知道王夫人十分不喜欢他,可饶是如此,他还是要讨好王夫人。因为王夫人是他的嫡母,掌握着他的婚事。
探春不求王夫人对他有多好,只求王夫人能够在他的婚事上高抬贵手。
即便探春自己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探春知道很多时候,求贾母比求王夫人有用。但是很多时候,他不得不为王夫人开口,就好比说现在。
探春知道,如果自己不转移注意力,只怕王夫人的样子就要落尽众人的眼里,当众出丑了。
探春勾了勾嘴角,换了一副笑模样来:“邢姐姐今日的打扮倒是富丽,只是这妆容却不是很配。可是胭脂什么的不够使唤了?”
贾母凝神一望,这才发现邢岫烟竟然是一脸的素净,跟他满头的珠翠的确不大相符。
贾母道:“可是二丫头委屈了你,让你委屈了?你说出来,老太太为你做主。”
慌得邢岫烟连忙站了起来。道:“老太太,晚辈不曾受委屈。”
贾母道:“还说不委屈。连三丫头都看出来了。”
邢岫烟连忙道:“老太太,我原来是两手空空来了这府里,吃的用的,皆与三妹妹云妹妹一样,表姐还隔三差五地贴补我。我真的不曾委屈了。”
“那你的胭脂水粉是怎么一回事?”
邢岫烟答道:“回老太太的话,据说是旧年理家的时候。大姑老爷(指邢夫人的丈夫贾赦)发现家里的买办以次充好。拿着根本就不得用的玩意儿应付了事,各房要用胭脂水粉,还得自己另外花钱现买去。因此把这项采买给革了,将脂粉钱直接并入月钱中,一并发了下去。到如今,就连表姐自己要用胭脂水粉。如果不是自己配的,也是另外叫人去外头买去。我在家俭省惯了。原就不大用这些。日前表姐还叫人给了送了一整套呢,怎奈前两天,我三姑姑进来看我,听说那套胭脂水粉出自名家之手、上千银子都买不到。当即便要走了。”
贾母叹息一声,道:“你呀。”
贾母当然知道贾玖的脾气。
他也不知道贾玖是如何养成的脾气。就拿头发来说罢,这个孙女儿就不喜欢在头发上抹头油。比起让头发规规整整、一丝儿都不乱,这个孙女儿更喜欢隔两天洗一次头。用的还是淘米水,而不是发膏。
这也是贾母最为郁闷的事儿。
养了一个孙子,孙子浑身上下香喷喷的,还偏爱香香甜甜的味道,在某些事情上甚至比女孩儿都讲究。
养了一个孙女儿,身上清清淡淡的,如果不是道魁按时送香来,只怕这孙女儿还真的跟苦修士一样,干干净净地进进出出了。
每当看到一身红的贾宝玉,再看到那个平平淡淡的孙女儿,贾母就心塞。
这个胭脂水粉的事儿也一样。
贾宝玉虽然是个男孩子,可是对女孩子的胭脂水粉十分感兴趣,即便自己没有胭脂水粉的份例,也会自己动手淘弄一些。送给姐姐妹妹还有亲近的丫头也就算了,竟然还自己喜欢吃!要知道,袭人就是因为抓住了这个空子,才成为贾宝玉屋里的第一人的。害得贾母和王夫人到如今都十分忌讳这事儿。
贾母也就算了,很多时候,他都习惯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是王夫人,每次听说这事儿的时候,都是心惊肉跳的。更不要说打袭人出去之后,王夫人对贾宝玉屋里的事儿格外不放心,隔三差五地把贾宝玉屋里的那些丫头们叫过去轮番问话。不止贾宝玉自己闷闷不乐的,就连贾宝玉屋里的那些丫头们也个个胆战心惊。
反而是贾玖,虽然偶然也摆弄些胭脂水粉,可是在贾母看来,贾玖摆弄胭脂水粉,与其说是因为贾玖喜欢打扮,或者说跟贾宝玉一样爱红的毛病,还不如说,是因为各种需要。
因为需要省钱,所以家里的各种胰子都是这个孙女儿自己做的。从洗衣服的胰子,到洗手的胰子,再到洗练净身的胰子,统统是这个孙女儿自己动手做的。光这一项,这府里一年就省下上千两银子。
还有那香也是。自打这个孙女儿学了合香,家里也会采买一些香料,可是这香料的损耗却是大幅度地降低。别的不说,就说自己礼佛用的香,还有那些安神香、苏合香、百合香,以前多是外面采买的,可如今,这些香,除了原材料,大多都是这个孙女儿带着人亲手制作的。或者是家里自用,或者是用来走礼。
贾母甚至还知道,林黛玉屋里用来祭拜先人的檀香,很多也是出自这个孙女儿之手。
光这些东西,又给家里剩了好几千两银子。
当初,自己的大儿子将家里理清之后,这府里的各种开销就比自己的小儿子媳妇当家的时候少了一多半,后来经过那个孙女儿的安排,家里又减了不少进项。
如今的荣国侯府,家产比当初的荣国府多了不知道多少出来,可是这开销却比从前少了不知道多少。
虽然说,这一切是自己的小儿子、小儿媳妇自作自受,可是贾母的心里还是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