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若柳絮,因风起。
雨雪霏霏,将眼中的现世今生都迷离。
忆薇就这样站在大雪覆盖的清冷街道中,定定看着对面的钟玉行。
不······现在该称他一声王爷。
他是鼎鼎大名的恭仪亲王,他是钟离墨珩。
她如墨清透的瞳子里映着落雪纷纷,两人之间虽然只隔了五步之远,可钟离墨珩清俊的轮廓在落雪里仿佛隔了光阴年华几许,一切都变得不那么真切。
他面容如雪清冷,发丝以玉冠高束着,周身散着的寒意似乎将雪花也浸凉了几分。
今日才将将参加了顾晚苏的封妃大典,身上还是雍容华贵的紫色朝服未来得及换下,就碰到了她。
忆薇心内是说不出的五味陈杂,她从未想过自己救过的这个人,她面前的这个人,居然会是北齐皇族之人。
可是,他又是这天下第一楼,玉行楼之主。他现今的双重身份,让玉行楼背后的秘密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钟离墨珩的身上到底还隐藏了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
忆薇这才发现,自己真的太不了解他。这个发现,让她眼中的落寞一闪而逝。
空气里,是被漫天大雪氤氲的冷寂。
清禾看着默默无言的二人,倒是极快就反应过来,也并不像忆薇那样心中打了结,只是为自家小姐受蒙蔽的事实,有些不平。
她装作万分惊奇的样子道,“小姐,清禾这一撞倒撞出了个王爷,也不知这王爷又是不是真的呢!”
忆薇并没有理会清禾。
她扬起了灿烂的笑靥,仿佛要把这银装素裹世界都融化一般的笑意,将一只素手手心向上,伸向钟离墨珩,“劳烦钟楼主将玄血剑还给我。”
钟离墨珩屏退左右,淡淡看着她伸出的手,寒雪一朵朵落入她的手心,慢慢地,化成细细的水珠。
清禾看看钟离墨珩欲言又止的表情,也不多留,跟着轿夫去了一旁。
忆薇伸着手的动作依旧未变,在寒冷的风里,显出一种羸弱的倔强。
钟离墨珩穿过风雪阻隔,一步步走上前将忆薇带着湿意的冰凉玉手按下,甫启唇,情绪不明道,“你就为了这个冒着这样大的风雪跑一趟?”
忆薇心中有莫名的怒意的火苗蹿起,她讨厌他这样云淡风轻的样子,明明被撞破了秘密,却比她这个窥探到他秘密的人还要镇定自若。
忆薇也知道自己的怒气有些不讲情理。一来,钟玉行并不是她的谁,也并不欠她什么;二来,这江湖之中,有几人是能坦诚相待的,是她自己把这尘世想得太过简单。
所以,钟玉行也没有必要告诉她他就是恭仪亲王,更没有必要为她解答有关于他的一切。
可是话虽如此,忆薇的心中难免还是生了嫌隙。
她逃脱开他按着她的手心,将手指拢回广袖之中,指尖的冰凉得到微薄的温暖慰藉,只是心的冰凉却并不是几块锦帛就能驱走的。
“把玄血剑给我。”她并不看他,声音生硬,一字一顿道。
“你莫不是为了在讨要玄血剑时多见我一面,所以才故意将它落下,当做来见我的借口吧?”
钟离墨珩这奇怪想法让忆薇有些颓唐,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之人。
她沈忆薇确实想要多见到他,不过还不至于用这样不入流的小计谋。
“你······”她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隔了半晌才带着略显虚空的理直气壮说道,“此剑只赠有缘人,既然······毓溪姑娘将它赠与我,就说明我与它有缘,我必是要带着它云游四方的。”
“似乎与你有缘的东西,下场都不怎么好嘛!竟能这么轻易被遗忘,隔了半月之久才想起。”钟离墨珩若有所思道。
洁白的雪,点点轻盈地落下,雪中的二人专注于暗潮涌动的对话,全不顾晶莹的水珠子沾湿发丝。
钟离墨珩的话让忆薇心里越发空洞发凉,深深的寒意像要把她吞没,她倔强看着对面的男子,质问道,“那我的下场岂不是更惨?”
他钟离墨珩自己都忘记了他们曾经的六年之约,忘得那么干净。她不远万里来寻他,看到的只是他的冷漠,只是他守护在别的女子身边。
虽然如今的忆薇,已经努力不去关心这些,努力让自己对这些不再那样介怀,可是这样猝不及防地撞破他的真实身份,还是让她有一种被心爱之人欺瞒的心碎。
或许他们之间,只是她的情深,奈何缘浅。
钟离墨珩玩弄权术这些年,一时也摸不透忆薇的话到底是何意,眉峰微微聚拢起来,愈发显出他作为王侯的凛然之气来。
忆薇见他不说话,压住了唇角的苦涩笑意,轻声道,“王爷还是先把玄血剑给我吧,不日我也该向王爷辞行了。”
“你要走?去哪里?”钟离墨珩突然向她靠近一步,忆薇惊得身形踉跄一下。
她苍白的面色上是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的疏离,“去我该去的地方,不劳王爷费心。”
钟离墨珩收起方才的失态,浅灰的眸子越过她的肩凝着玉行楼内,微微眯着,瞳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他轻言,“你且先回去,我到了夜里差人将剑给你送过去便是。”
入夜时分,整座寅城已经陷入了无边的鹅毛大雪中,雪色将暗夜照的通透一片,北风凛冽,将轩窗刮着呼呼作响。
清禾在屋里生了火盆,微微的暖意在冰天雪地的世界里氤氲开来,窗外风声似虎啸。
忆薇拢了衣襟,在榻上缩成一团,一双杏眸睁得大大的,目不转睛看着跳耀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