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方家,此际方夫人却在冷着脸道:“那朱临丛,先前明明有所意动,不说十拿九稳,五成把握是有的。不料一夜之间,递进去的帖子便有如石沉入海,再无音讯。此际更藉口因伤告假,连与老爷对面也不敢。实在是可恶!”
殷舜美小心翼翼的附合:“姨母说的是,只是现在,该如何是好?”
方荣圃耽搁不起。
方夫人的丝帕被攥成一团,又想起朱沅那张脸,也只有她能稳压秦卿一头了,就此罢手,实在不甘……。
原先也没打算做到如此难看,此刻却顾不得了。
当下咬牙道:“我先往朱家亲自走一趟,拜会朱夫人,人怕对面,料她见着我也有几分畏缩。实在不成,再另选他人,只是这朱家,却绝不能轻轻放过了。”
殷舜美答应了一声,连忙起身扶起方夫人,命人套了车,前呼后拥的出了大门。
方夫人挑起车帘看了看门前,并没见着秦卿:“还以为她骨头多硬,情有多坚,不过如此。”
殷舜美笑道:“她是什么人,怎及得姨母心性?”
方夫人虽没笑,但也不可察觉的微微颔首,只此时方荣圃命在旦夕,倒也没多少心思来自得,快往朱家方好。
只她今日注定去不了朱家。车马还没出了街头,驾车的车夫便喝了一声:“那来的疯和尚,还不闪开!”
谁知那和尚疯疯癫癲的似没听见。
宰相门前七品官,方家也是从三品大员,车夫也是有些横气的,当下便下了马去推搡这和尚:“你这和尚,出门且带没带耳朵?”
和尚被搡得一个趔趄,回头翻了个白眼,哼哼唧唧道:“大祸临头尤不知,眼看便有人要魂归地府,还不知收敛积福!”
方夫人原先在车里只是不耐,听得这话,便觉有如重捶縋心,她不及多想,便刷的一声拉开了车帘,白着脸向外看去。只见路中站着个乌头垢面的中年和尚,身形消瘦,一身袍子褴褛,瞧不见原先的颜色,腰间挂着个油光乌亮的褡裢,裤脚一边高一边低的挽着,一双青面布鞋,前头破了洞,露出脚趾头来。只他对着方家这样华贵的车马,也不见一丝惧意,倒是满面的惫懒。
方夫人沉着脸道:“什么和尚在此胡言乱语,且将他拿下,送到尹天府,先看看是否心怀不轨之辈!”尹天府岂是好进的,有罪无罪,先挨一顿杀威棒,命也要去掉三分。
这邋遢和尚嗤笑:“你道贫僧说谁?说的就是你。心中有怨,便拿他人作践。如此不修阴德,怪道儿子有此一劫!”
方夫人勃然大怒:“从何听来这些疯言疯语,速速押他下去。”
这和尚一点不惧,哈哈大笑:“今生果是前世因,今生劫需前世解,胸口朱砂一点,原为今生得报,争奈当中阻拦,休矣!休矣!”
方夫人一怔。
小厮已经伙同车夫架起这和尚向一边拖去。
方夫人连忙喊道:“且慢!”一时心中惊疑起来。
她为何迟疑,这里头有个缘故:方荣圃心口上正有一点朱砂痣。这事外头人是不晓得的,乍听之下,方夫人不由一惊,又听得和尚话里有话,便没先前那样发狠了。
小厮同车夫闻言,又将这和尚架了回来,拖至方夫人车窗前头,待她吩咐。
方夫人想了又想,虽说这朱砂痣外人不得知,到底也算不得十分隐密的事,家中乳娘、服侍的婢女也是知道的,保不准从何处泄了出去。只是话又不敢说死,如今又是非常时期,少不得要问上几句了。
“我听你这话中有话,且同我分说一二,说得好了,便免了押你见官。”
和尚十分不屑:“你这妇人,天性歹毒,你儿子的福分,全是由你折了。”
方夫人听得火起,待要发怒,又听这和尚说:“你若好言好语,我倒替你指条明路,救你儿子性命。若还这般蛮横,造下孽来,也怨不得和尚不慈悲了。”
方夫人一抬眼,见旁边已有人驻足指点,不好发火,只好冷声问道:“不过随口问一问你,倒拿起架子,越发招摇撞骗起来了。将他押走罢。”
这和尚哼了一声:“你自去寻人造孽,且看你儿活不活得。”
方夫人听他隐指冲喜之事,这才真正大惊!
冲喜之事极为隐秘,有这想头才不过数日,知道的人了了无几。
这其中想阻拦此事的,也只有朱家了。可朱家一个外来小官,如何在短短数日之内打探到方荣圃胸口的朱砂痣?他家没这人脉,朱临丛她也躲在屏风后头细看了,并没什么手段本事,乃是个无用之人。
当下方夫人沉着脸不说话了。
车夫还待拖了这和尚走,小厮却比他有眼色,稳稳一手按住了。
殷舜美也听得心惊,看方夫人神情说话,便知这和尚说中了几分,当下偷偷儿拽了方夫人的衣袖:“姨母……”
方夫人思忖一阵,这才放缓了声音:“且请师傅到府上喝盅茶。”
和尚便将袖子一振,挥开车夫和小厮的手,哼了一声算是答应。
方夫人只好打道回府,待进了方家大门,她下了车就想细问,那和尚却抬起一掌竖起,止住了她的话:“且领贫赠先去瞧一瞧你儿罢。”
方夫人压下怒气,寻思方荣圃如今的样子,给他瞧一眼也坏不到那里去,倒要看他有何话说。
于是命人引路,真个将这和尚引至方荣圃面前。
方荣圃面色蜡黄,呼吸微弱,呼出一口气却半晌不见吸气,总让人疑心他断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