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门前的百姓看到车上走下一个姿色平平的男子,怀里抱着个粗布麻衣长发挡脸的女子,顿时没了兴趣,轰然散去。反倒是不是少女将目光落到明月脸上,永夜自古以来就不出美人儿,因此无论男女只要姿色稍具,都会被众人捧为天人。永夜历代帝君,都是皇族中首屈一指的绝色,论风雅诗书无人能及。但是边境小镇上的愚夫愚妇何曾有缘得见?于是每当过往客商中有不错的男女出现,他们都会围拢过去,看上几眼搭茬说几句话,作为日后的谈资。
明月敷衍着应对几句,面带三分笑意,得到的优待就是两件上等客房,在他们上楼时还有人扼腕叹息,低声为明月鸣不平。
龙倾却顾不得那么多,一进去房中立即以法阵将门窗封住,层层黑芒在半空中汇集成一座法阵,法阵最下方星星点点的白光,很快变成一小汪清泉。
明月屏住呼吸,双目圆瞪,怎么也没想到少主为了救凌紫沁会将体内的元灵强行拆开。一直以来,龙倾元灵不纯在酬剑山庄是一个人人皆知,却同样是人人都不能提及的话题。
剑池暗算墨书族南宫洛之事虽然被强压下去,但是毕竟还是留下了一点风言蜚语。自那件事后,墨书族再未与酬剑山庄有所往来,是不争的事实。
明月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此时龙倾在做的不是将元灵分离,相反他体内一直被她的神力压制着的占星之力和灭神咒如今已然混杂一处,他要强行用灭神咒洗出占星之力中的至纯元灵,然后送入她体内。这是整个元灵中最为强大的力量,也是所有世家子弟赖以为生的根源。
如果这样做,还是不能让她的醒来,那么就只能……
龙倾将脑海中的念头蓦地扫落,他不能将她送去巫山,无论如何这一次也不能放手。
他唯一的机会,就在眼前,目光落在刚刚被他放到床榻上的凌紫沁,无数称不上光明磊落的想法从心底缓缓滑过。他忘不了她倒在巨大的礁石后面衣不蔽体的柔弱,更忘不了她在建木鬼城中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点的戏耍,忘不了第一次怀抱着她进入血池抵抗寒露时她的悲伤……所有的回忆,逆流而回时卷起排山倒海的气势,让他只想占据她。
回忆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复,那只会让曾经无疾而终的情绪,再次挑动已经几次痛下决心要放弃最后却放不了的心思。想要她,得到与她长相厮守的机会,在东海的每一刻心都像被钝刀慢慢割开一样闷痛。保持着世家少主的风度,强颜欢笑的说着祝她幸福的话,将酬剑天炉时时刻刻压在所有情绪上,唯恐透漏分毫。
满腹心酸,在翀白素将她拥入怀中时,他只能狼狈的转过头去。
他一直以来都竭尽所能的靠近她,但是到最后他从她身上得到的,远远多过他曾经给她的。无论是她的亲近,还是她用神力帮他强压元灵,甚至是在世家族主面前承诺要将南宫洛之事做一个了结,她给他的从力量上的协助到灵魂上的自由,都让他无法挣脱。无法从她微凉的视线中脱身而去,说着做着拒绝再进一步的事,可是口是心非几乎每时每刻就要将他淹没。如果这一次,他救不了她,是不是可以说她就是被他害死的?是不是他做的那些全部都是害死她的肮脏手段!
龙倾双眸微湿,咬牙将清泉引向床榻边缘,清泉一碰到凌紫沁立即冲向心口。
床榻上的女子猛地弓起身子,须臾又重重的摔回床榻中央,龙倾双手操纵的灭神咒在半空中闪了几闪,无声碎裂,力道不稳他顿时向后倒去,被明月冲上来扶稳。
龙倾脸色变了几变,伸手捂住前胸,针芒从后背骤然袭来,转眼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少主!身体要紧!”明月刚一伸手,就察觉到少主身上的神气有崩溃的兆头,这十天里龙倾服下的丹药比之前十年的还要多,亲自为圣女滤出丹毒,现在再出手已经十分勉强。
明月暗暗担心,少主从东海金芒返回时,虽然即刻清醒,比其他昏迷中的人要好上不少,但是终究还是留下内伤。少主不说,但是他看得清清楚楚,少主脸上泛着一层淡淡的青芒。
“无碍。”龙倾收敛散乱的元灵,不敢再用灵引试探,推开明月的搀扶,走向床榻边缘。
床榻上的凌紫沁睁着大大的眼睛,眼中无数星辰流转,苍白的脸色慢慢变红,虽然只有淡淡的一抹,却比之前要好得多。不多时,星辰渐次熄灭,又恢复成乌黑的颜色。
龙倾的心向下一沉,不由自主伸手握住她的手,低声唤着她的名字。
紫沁,浸润心间的凝重,就像她的人一样,美至绝色,却在暗无天日的角落凝沉悲戚。
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对她!为什么神族后裔总是得不到应有的幸福!
龙倾拉起她的手,手指冰冷,掌心残存着余温。
下一刻,那只小手似乎突然动了动。
龙倾屏住呼吸,抬起头正对上凌紫沁的双眼。
乌黑,正在被一线星芒撕裂,再然后星芒整个取代了黑暗,将黑暗逼得无影无踪。
又过片刻,银光减退,暗色金芒由中央的一点飞速亮起,在星芒中生生划开一条缝隙。
龙倾紧紧握住她的手,突然一阵强劲的风席卷开来,险些将他震飞出去。
追过来站在床榻旁的明月就没有他的主人那么幸运,几乎是瞬间被大力撞出咣当一声结结实实的撞上客房另一侧的柜子上,然后被上面掉落的瓷瓶砸中天灵,晕了过去。
走廊里立即响起店小二急急忙忙的脚步声,在门外高声询问客官发生何事。
但此时此刻龙倾全身剧痛,被女子狠狠抓着一只手,单膝跪倒在地,只剩下喘息的力气。
“紫沁。”声音又低又轻,不知为何她回魂的瞬间似乎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冷酷无情,浑身上下都充满腾腾的杀气。龙倾艰难的轻唤着她的名字,唇间一片腥甜。
从她体内,骇然升腾的神力,顷刻间压制得他无法动弹,就连再唤一次她的名字也不能。
女子从床上起身,抓着龙倾的手却一刻也没有放开,她冷眼扫视过客房内每一样东西,最后又将视线转回龙倾身上,“你是何人?”
龙倾全身的骨血顷刻间凝结成无法言喻的冰棱,难以置信的看向她,却发现她眼中的寒意刻骨而来,再也没有半点熟稔,比起第一次看向他是丝毫不掩盖的厌恶还要冰冷。
“说。”凌紫沁握住男子手腕的手猛地用力,星眸中一线暗金色始终不曾退去。
“你不记得我了。”手骨发出低沉的咔嚓声,不知是不是碎裂了,可是龙倾跪在床榻前,完全感觉不到一点疼痛。他和她近在咫尺,却像是看着一个完全不相识的陌生人。
不知从何处起,心底突然闪过一分释然,龙倾深吸一口气,挑起淡淡的笑容,眨眼间又恢复成世家少主雍容尊贵的雅致。
“我是你的未婚夫婿,我叫龙倾,是酬剑族少主。”
鬼使神差的说出这样一句谎言,每一个字龙倾都拿捏着稳妥的力度,目光平静的与她对望,试图将思念传递过去。
“未婚夫婿。”凌紫沁蹙眉,半晌又重复一次,随即问道,“酬剑族在何处?带我去!”
“你要回去?”龙倾笑意盈盈,呼吸微滞。
“你不敢只能证明你在说谎!”凌紫沁一把将地上的龙倾拽起抛到床榻内侧,“怕什么?”“我当然敢,明日一早我们就上路。”龙倾从后面环住女子纤腰,在她耳边低语,“回家。”凌紫沁低头看着环在腰上的那双手臂,隐隐有种熟悉的感觉,只是好像少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