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惟墉没有急着言语。
他的目光落在距离他咫尺的地面。
便是地毯,他都觉得熟悉。
离开了奉献一辈子的地方,他心底多少有些不舍。
可他的目光,很快又变得坚定。
他仰首,一字一句:“昨日臣的孙子白璟携妻归来,而其妻崔氏忽然晕倒,唤来大夫一看,竟有月余身孕。”
“白璟与其妻尚在孝期,却破坏纲常礼法,臣深感无地自容;臣不配做这百官之首,也不配为仕林之师。”
“故而臣愿承担此责,引咎辞官,望陛下怜惜我白府人丁稀薄,不要降罪于臣的孙子与孙媳。”
元贞帝听完,内心五味杂陈。
他喜,喜的是白惟墉这个老货,终于舍得放下丞相一职了。
若不是先帝遗志在前,他早废了这老东西。
他惋惜,为何没有早些得知这白璟妻子有孕的消息,否则他就可以先声夺人,把这老货逼上绝路。
而不是,让这老货掌握了主动权。
但不论如何,他是得意的。
他得意极了。
只要这老货霸着丞相一职,他就担心这老货在他面前指手画脚。
以后,再也没有人教他所谓的为君之道。
再也没有人,觉得他不是一个好皇帝。
于是他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随后闭上嘴巴。
宋成章与沈自安目光落在白惟墉身上,眼眶却禁不住红了起来。
不仅是因为老迈的丞相,早已撑不起那身象征威严的官袍。
更是心疼这为国呕心沥血一辈子的老人,为了保住一个尚未成型的孩子,竟选择用这种方式,离开朝堂。
“可笑!”
秦丰业的声音响起。
他是最懂元贞帝的,马上就反应过来元贞帝想要看到什么样的景象。
作为积极且忠实的狗,他当然要身先士卒。
就在众臣心思复杂时,他已调整至最佳状态,犹如一柄利剑,刺向白惟墉。
“白惟墉!你的确枉为百官之首,仕林之师!连个孙子都教不好!孝期之间做出这种恬不知耻的事,也不怕天下人耻笑!”
元贞帝抬手,正要假惺惺地示意秦丰业稍安勿躁,莫要着急。
宋成章的声音,却先他一步响起:“秦太师,你得了吧!还好意思笑别人教孙不善。”m.
“秦家姑娘小巷子里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秦太师也没有老而昏聩,怎么就给忘了?”
秦丰业气急,目光如刀甩向他:“你!”
宋成章一副“你能耐我何”的表情:“我什么我?难道我说错了?你的儿孙倒是个个都出类拔萃,也没见他们去建功立业。”
“你怎么好意思腆着个脸,说别人教孙不善的?说别人之前,尽量先掂掂自己的斤两,也要有自知之明,免得惹人笑话。”
秦丰业暴跳如雷,几乎要跳起来,问候宋成章家祖宗十八代。
但是,秦桑蔓的事情,终究叫他底气不足,没办法挺直腰杆和这老光棍吵。
这时,沈自安越众而出:“陛下,白家死在疆场上的人已经太多了,如今白家添丁,是喜事。”
“还请陛下念在白相数十年如一日兢兢业业,白家儿郎几乎死绝的份上,原谅这个萌生时机不对的孩子。”
越来越多的人附和:“请陛下宽宏大量,不要责怪白璟夫妇,白家人丁稀少,如今能添丁,是大喜啊陛下。”
元贞帝目光落在秦丰业身上,看到秦丰业不能再出战,他的态度很快转变。
但见他面上噙满谦和的喜色,仿佛与汝荣焉,发自内心地为白惟墉高兴:“白爱卿,你真的是多虑了。”
“每一条生命,都理应得到善待;每一个即将出生孩子,都是东陵未来弥足珍贵的子民。”
“不管在何时何地萌生,都没有错。白爱卿你却为此请罪,岂非把朕陷于不义之地?”
但凡关于面子之事,元贞帝都格外清醒。
虽然东陵以仁孝治天下,在热孝期间行/房,还有了孩子,这为礼法所不容。
身为东陵之主,他有权对当事人进行惩罚。
比如说罢官罚银。
然而鉴于白家情况特殊,满门几乎都死绝了。
要是现在他以不守礼法为由,降罪于白璟夫妇。
天下人觉得他不仁慈且不说,他也只能不痛不痒地罚一罚,要不了白家人的命。
动真格他就亏了。
况且,这老货能主动辞官,比杀了那白璟更叫他心情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