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身侧的女子听出端倪,顾唯只能借着翻书的响声掩盖自己的心跳。
好在施针时间不长,罗浥尘很快收了针,从床榻上站起来。
顾唯这才松了一口气,却仍旧没有抬头,一双眼像粘在了书页上。
罗浥尘却浑然不知他的心思,见他一直看着书,心中不禁暗忖,这位顾相公倒和远新一样,同样嗜书如命。
这般想着,却见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呼唤声。
罗浥尘抬眼望去,就见远新与聋哑老伯正抬着一张木椅走了进来,但很奇怪的是,那木椅下面装了四个轮子。
进得房间后,他们将木椅放到地面上,罗浥尘才发现,原来这椅子竟能推着走,略一思考,她便明白过来。
罗远新见姐姐在这,笑着道:“方才童倌告诉我你来了,我便过来看看。”说着便对顾唯拱了供手:“顾唯兄今日看上去气色不错。”
顾唯放下手中的书册,见他将一沓纸稿放在桌面上,亦向他点头道:“有劳罗兄了。”
这几日,罗远新过来,每次都将当日课堂上夫子所讲的内容整理了带给他,说实话,顾唯是有些意外的。
因他自身性格原因,来了汴京一段时间,并没有结交到比较相熟的友人,便如书院同窗,大多也只是泛泛之交,再加上前段时间他得罪了蒋世昭,举子们便更疏远他了,别说送讲学纸稿,便是来看他者也寥寥。
顾唯虽早已尝尽人情冷暖,但此刻,面对罗远新,他心中却升起了一股暖流。
他略停片刻,又道:“前几日,我那般跟罗兄说话,实在是太过小人之心,还望罗兄不要计较。”
罗远新笑道:“顾兄不必如此,你孤身求学,日常端谨一些也是无可厚非,我倒担心我日日叨扰,坏了你静修养腿呢。”
这人……竟宽宏如斯。
不仅没为他上次的话语所恼怒,反而还替他解释。
顾唯望着床榻前清素的男子,一时双目竟有微润之感。
罗浥尘却没有听这两人的交谈,她的注意力全被那把带轮子的木椅吸引住了。老伯见她一眼不眨地盯着木椅,抬了抬手,让她过去。
罗浥尘从他手中接过木椅,试着推了一下,发现居然很平稳,又坐在上面感受了一番,竟也异常舒适。
她转过身跟老伯道:“沈伯,这是您做的吗?”
沈伯指了指耳,又摇了摇手,张着口“呀呀”了几声。
罗浥尘忽而想起沈伯什么都听不见,方才她一时激动,竟连这都忘了。
“沈伯手艺很好,在家时,便制作了很多实用工具,庄子里佃户家里的农具坏了,都会来找他。”
罗浥尘回过头,见顾唯耐心地解释,不由指着座椅道:“沈伯匠心独运,有了这样的椅子,顾相公你也不必成日呆在房中了。”
罗远新亦笑道:“方才夫子还感叹几日没有见到你,如此,顾兄也可与我们一道同去了。”
顾唯点点头,望着姐弟俩同样清隽柔和的脸,露出了嘴角一抹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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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清水彻,秋日融融。
出了弘文馆,街市的喧哗一下子兜头而来,罗浥尘望着沿街热闹的街铺,不由笑道:“我还记得你幼时,最是喜欢逛这汴京繁华商肆,没想到长大了性子倒沉稳不少。”
罗远新目光微凝,望着不远处汴河上来往的船只,只淡笑道:“是吗?”
他的声音不复清朗,带着微微低哑,罗浥尘望过去,他却收起了脸上一瞬而过的哀戚,只道:“明日有清谈会,我可能会晚些归家。”
罗浥尘知道他每月都会参加一两场这样的聚会,不免嘱咐道:“汴京不比宁陵,人多口杂,遇事可不要强自出头。”
罗远新知道姐姐是一番好意,但不知怎的,他心头却陡然升起了一股郁愤之气。
若不是那几年颠沛流离的生活,姐姐何至于如此谨小慎微,他可记得,幼时的罗浥尘也远非现在的性子。
在这偌大汴京城中,唯有权势,才是畅行无阻的唯一法令。也只有拥有权势,才不惧他人口舌,做自己心中所想,譬如蒋世昭,又如那位红衣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