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飞白还愣着,殷雪重看了他一眼,满目威严。他爹很少这样摆父亲的架子,戚飞白还是头一次看他如此严肃。戚飞白心里有种慌忙的感觉,好像走进了一片迷雾,抓不着方向。
萧梨当真是姜篱么?
“磕头!”殷雪重厉声喝道。
戚飞白抿了抿唇,低头磕了下去。
姜篱皱眉,“你这是做什么?”
“姜篱,”殷雪重负着手,轻声说道,“旧日往事,是我有愧于你。凡是有因就有果,我亲手种下恶因,自当收获苦果。当初你晋境一品,我自知拍马难及。而你心中从未有我,我担忧你退婚毁约,因而一念之差,妄图以‘杀心梅花’延缓你的进境。”
此话一出,房中众人皆惊愕不已。
杀心梅花,大家都听说过,是一种修者碰不得的毒药。若吃了这种毒物,灵力阻塞,破境晋升的难度加大百倍。
戚飞白脑袋磕在地上,浑身冰寒。他万万没有想到,他隐居蓬莱不问世事的父亲居然是干过这等丑事。
而萧宁萧宣更是震惊于殷雪重喊他们二姐的称呼。
他叫她什么?
姜篱?
姜篱听他和盘托出,心中十分复杂,不知说什么好。
“杀心梅花……”她蹙眉,“并不能害人性命。”
“不错,此毒药性的确不足以伤及性命,但我没有想到,你一剑入神之后,跳过自在境,直接突破无极境。”殷雪重叹息了一声,“越境突破,本就危险至极,而你的灵力又受杀心梅花所扰,才使你突破失败,毙命苍岚。纵然我的本意不是害你性命,但你的确是因我而死。”
姜篱回想当初,头疼欲裂。
怎么会这样?
不对,不对,害她的不是杀心梅花。
“所以呢?”姜篱忍着头痛,道,“你让你儿子跪干什么?不是该你跪么?”
殷雪重一噎,惨然笑道:“我忝颜求你一事,收这孩子为徒。欠你的账,我自然会还。这孩子虽是我和戚心竹的孩子,却从未做过什么错事,实属无辜。这十八年来,我未曾真正教导过他什么正经的心法剑招,只给他斩仙飞刀防身,但求他平凡安康。现在你回来了,让他做你的弟子吧,他根骨不错,稍加调教,必成大器。姜篱,收了他,将来让他为你养老,你不亏。”
这家伙脑子坏了吗?姜篱不信他不知道戚心竹背叛苍岚的事。
姜篱必定与戚心竹为敌,届时他让他儿子如何自处?
戚飞白握掌成拳,语带悲意,“爹,你做出那样的事,我怎么有脸拜姜前辈为师!”
“你必须拜!”殷雪重道,“孩子,你父亲是个懦夫,你母亲是个疯子。明光宫每天血洗地砖,把砖一块块敲开,下面的土早已被鲜血染红。诸家早已满腹不满,唯你母亲胡作非为,不知祸事将近。将来诸家起事,你是你母亲唯一的儿子,必受千夫所指,你难道指望你母亲护你!飞白,你清醒一点,这十八年来她来看过你几回,那个疯子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
诸家起事?萧宁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
她和萧宣对视了一眼,在这儿听到的秘密太多,二人的脸俱是苍白一片。
“……大家、大家要反我娘么?”戚飞白茫然地仰起头,看他父亲,“爹,那你呢?就算我娘不管我,你难道也不管我?”
殷雪重摸了摸他发顶,“为父要远行一趟。从今往后,你便跟着你师父吧。你不是做梦都想拜姜篱为师么,眼下她就在你眼前。你记住,日后你要听你师父的话,听你雪时阿叔的话。他二人但凡有一个活着,总不会不管你。”
戚飞白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心里越发慌张了起来。
“姜前辈就算了,可是雪时阿叔我从未见过,凭什么他管我?”戚飞白抓住他衣袖,“爹你今天好奇怪啊,你别吓唬我,我不拜师了,我就跟着你。”
殷雪重不答,只看向姜篱。
“姜篱,我等你一句话。”
姜篱看他这阵仗,感觉他在托孤。
他说他要还账,不会是自杀赎罪吧?姜篱一时间满头大汗,她可背不起他的命。
“殷雪重,我要你的命没用,”姜篱摆摆手道,“三百年前害死我的也不是你。我肉身不腐不败,一个小小的杀心梅要不了我姜篱的性命。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你太高看你自己了。你要真觉得欠我,给我点钱,我缺钱。这样吧,一万两黄金,咱们两清。”
姜篱暗自掂量,她要得不算多吧?
有了这笔钱,她就不用天天借住在殷识微那儿了。
因着黑头镇华胥梦里的事儿,现在她和殷识微在一块儿很尴尬,不是很想同他住同一个屋檐底下。
可恶,她怎么和谁在一起都尴尬?
殷雪重道:“你问飞白要吧,以后他是你徒儿,他的就是你的。”
他摸了摸戚飞白的头,微微一笑,目光前所未有的柔软。
戚飞白仿佛看到希望,唤道:“爹……”
“这包袱背了三百年了,终于可以卸下来了。旧日的罪孽,我今日统统还清。”殷雪重朗声一笑,“三百年间,无一人敢挑战戚心竹,今日我便要做头一人。姜篱,从前人人都说我不如你。而今在你重登巅峰之前,我的声名必将胜你一头。”
话音落点,他化为一道剑光,一头撞入天穹。戚飞白阻挡不了他一往无前的去意,抓下一片衣袖。少年的呼唤声被他抛之脑后,剑光掠过殷识微上方屋檐,直直奔向孤剑城。入神境瞬息千里,眨眼之间他便来到孤剑城。
孤剑城子弟认得他的金色剑芒,无一个拦路。
暮雨初歇,夕阳西下,他踩着满地碎金般的暮色,落在明光宫前。
“殷雪重,挑战剑尊!”
三重沉重的大门次第洞开,孤剑城子弟鱼贯而出,锋利的剑刃指向他。
戚嬷嬷走了出来,惊疑不定地问道:“岛主这是何意?”
不等殷雪重回话,天际已经凝聚起一片雷电乌云。暮色被遮蔽,天公好像掩住了脸,天地一下晦暗了起来。
剑尊的声音自宫门深处传出,“殷雪重,你五十岁才达二品,两百岁晋一品,在洞玄境蹉跎一百年,如今刚刚破入神境而已,亦敢挑战孤?”
“比起你们,我自是远远不如。”殷雪重闭上眼,轻轻笑道,“可是谁说庸才没有出头之日?五年闭关,只为今朝。今日战后,天下谁人不识我?”
男人双目一睁,声如洪雷,震天动地——
“殷雪重斗胆,请剑尊共赴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