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剑城颁了质子令,严令百家至少派一个嫡系子孙入城,若无嫡系子孙,则必须派一个儿郎。剑尊令一出,人心惶惶。东海之地有个世家仅有一个嫡孙,阖家将其宝贝似的捧在手心。孤剑城远在万里之外,东海那家人不愿爱孙离家,公然违抗旨意。孤剑城星阵长老苏南雁亲至东海,废了那家族家主的百年修为,用铁牢锁了他家的宝贝孙子入城。
一时之间,诸家莫敢不从,纵然再不情愿,也只能送自己的儿女登上飞舟,往孤剑城去。毕竟自己赫赫扬扬领着一群奴婢仆人去,总比牢犯似的被锁着去体面。
鲲鹏飞舟刚刚送完萧宁出嫁,如今又要送殷识微去孤剑城。殷源流站在飞舟之下,满脸愁容。殷家子弟搬着行李上船,来来去去,船上满是箱笼,几无下脚之地。殷源流还点了不少功法精湛的护卫,通通送上飞舟,陪殷识微去孤剑城。
姜篱仍回想着方才听到的议论,“苏南雁……”
殷源流冷不丁地道:“你听过她?她是苏家的老祖,掌管孤剑城的四方星阵。星阵一法玄妙至极,虽无法直接杀人,却能成为困人的囚牢。听说入了她的星阵,吉凶易位,天地倒悬,纵你有超凡功法,通天修为,亦不得超脱。如今阵道之中,以她为尊,三百年前苏家籍籍无名,如今苏家已是一品世家。说起来,她好像是你师叔的亲妹妹。”
听了殷源流的介绍,姜篱眉目间略有阴沉之色。
当年师叔被自个儿亲妹下药暗害,功法被窃,失去了记忆,嫁入黑头镇。想不到三百年间,师叔为救百姓自缚于黑头镇成为凶魂,被姜篱超度,而苏南雁功成名就,成了孤剑城万人仰望的星阵长老。
可恨。若当年师叔没有被害,今日的星阵大家就该是师叔。
苏南雁在孤剑城,戚心竹也在孤剑城,在孤剑城的仇人真多。此番百家质子入城,不知道会碰上多少仇人的子孙。
殷源流看姜篱眸中杀意如刀,颇有些不安地说道:“我提苏南雁,怎么你还来劲儿了?戚心竹如今大自在境大圆满,天下莫敢与之为敌。明光宫下四个长老,俱是至少洞玄境的修者。孤剑城中少说也有十几个世家,全是戚心竹的拥趸。那苏南雁星阵一开,孤剑城就是你闯不出去的牢笼。你去了那里,千万不要胡来,万事等将来老夫想法子接你们出城再说。”
“知道了知道了。”姜篱嫌他唠叨。
“你就算不为自己,也当为识微想想。你杀了林家老太爷,就算是林溪山要挟你在先,让你占了理儿,你到底是和林家结下了仇怨,难保他们使手段出暗招,行事千万小心。”殷源流对她是一百个不放心,叮嘱道,“识微如今是你的人了,你做事要顾及他的安危。”
姜篱:“……”
什么叫她的人?
眼看他还要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姜篱连忙掐住他的话头,道:“给你的《天问九章》只有前四章,后面五章不可言传,你若有合眼缘的好苗子,可以送来我这儿灌顶。只是你须牢记,《天问九章》功法霸道,一旦修到第五章,便再无回头之路。学旁的功法若破境失败,还能养精蓄锐继续冲关。《天问九章》一旦破境失败,必为凶尸。这功法听着好,实则凶险重重,你自己掂量。”
殷源流神色审慎,道:“你放心,老夫活了几百年,不是那等为了功法断头亡命之人。何况我殷家已有原始真言和雪时的大小医仙术,《天问九章》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这老头子活到现在,自然是个人精。殷家立足仙门五百年,少不了他的用心经营,姜篱知道他心里有数。
“行,我走了。”姜篱摆摆手,转身登船。
戚飞白等人一一与殷源流作别,戚飞白向殷源流保证,有他在,殷识微在孤剑城定然平平安安,一根毫毛也不掉。殷识微立在甲板上,对下方的殷源流淡淡点了点头,便算是告别。
所有人和行李都上了船,鲲鹏仙舟两侧的五色鹏羽次第展开,扇子一样轻轻摇晃,整座仙舟飘羽似的浮入天风,登上遥远的云端。
夕阳西下之时,鲲鹏仙舟到了云中港。明日再行一昼夜,便能抵达孤剑城。云中港停泊了无数仙舟,一眼望过去,桅杆林立,大大小小的仙舟连缀成一片。
仙舟的速度虽然比御剑慢很多,却能载不少货物。但凡是有点实力的世家,这次大抵皆是用仙舟送孩子去孤剑城。殷家的鲲鹏舟一入港口,姜篱便觉得无数道目光投了过来。还有数道颇具威压的神识鸿毛似的扫过这儿,若非她的功体已经恢复四层,这几道神识她甚至无法察觉。
一品以上的修者才有神识,姜篱暗暗啧了一声,这里高手颇多。
她心知肚明,这些人盯的不是殷家的旗帜,而是《天问九章》。按照殷源流的嘱托,她应该低调行事,最好连船也不要下。可惜姜篱是个头铁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她不躲藏,反倒大张旗鼓下了船,去云中港最好的酒楼吃饭。
殷源流派来的管家很是担心,小声同殷识微说道:“二姑娘如此抛头露面,恐怕不妥……”
殷识微不言语,只是微微抬了抬手。
言归捂住管家的嘴,把他拽到后面。管家有苦难言,长公子宠二姑娘真是宠得没边儿了……
殷家入港入得迟,云中港这燕子楼又颇负盛名,早已满座。燕子楼的掌柜搓着手同姜篱道歉,“实在是不好意思,座儿已经排到半夜了,要不客官们明日赶早?”
后头的戚飞白道:“算了算了,反正我们自己带了厨子,回船上吃吧。”
姜篱拍了拍掌柜的肩膀,道:“你进去说,我是萧梨,定然有人给我让座。”
掌柜面露难色,“恕小的孤陋寡闻,没有听说过姑娘的芳名。”
“你进去说一声便是。”姜篱胸有成竹。
掌柜将信将疑地呵腰道是,转身去了。戚飞白觉得稀奇,“师父你在这儿有故交?……不对啊,你都三百多年前的人了,就算有故交也早就死了。”
“……”姜篱白了他一眼,“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举目远眺,街市上张灯结彩,两侧高高悬挂的一溜灯笼好似衣袖上的大镶大滚。行人摩肩擦踵,乞丐也多,捧着破碗在人缝儿里穿针引线,说满口的吉利话。
道旁有个郎君在卖身葬父,长得和之前隐川山脚下那人有些相似,却是不一样的昳丽眉眼。秋波送到姜篱这儿,一双盈盈的泪眼,好似天上的星星。
“多少钱?”姜篱走过去问。
郎君说道:“一贯钱。”
比之前那个便宜不少,姜篱觉得自己应该有实力帮他。低头翻了翻兜,只有可怜兮兮五个铜板。
姜篱:“……”
二人面面相觑。
“这里有钱人多,”姜篱面不改色,“祝你早日卖出自己。”
掌柜的从酒楼里急急忙忙赶出来,见了姜篱,忙冲她招手,“萧姑娘,怪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您的名字当真管用,秦家愿意让出一桌,请您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