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国地处沔州西南,北毗淮右,东邻南华。在东南六国之中,其国力也最为薄弱。连年混战之下,北部领土被不断侵蚀,虞国公修璟文只得下令放弃飞云峡这一天堑,退至醉花潭以南的丘陵地带死守。
所幸沔州地势南高北低,南部丘陵地区泽沼密布,其间多瘴气,得名百瘴陵。正因于此,南华仅攻至浣水与泠溪一带便无法再继续西进,虞国也终得以苟延残喘,暂时躲过了一场灭国之灾。
可陆上战火稍熄,海上却又变得不安定了起来。这日,湄河入海口的一座小渔村中,“洮海”的男人们刚刚归家,远远便瞧见海平面下,毫无征兆地升起了一面纯黑色的巨帆。
其中一名年轻渔人的母亲,立于土坯房的门口,高声唤着他的乳名:“阿乙,将船拴好便快些回家吃饭,菜都冷了!”
“知道了,娘。不过海上有一艘大船来了,不知道是不是阜国的商人!”
阿乙回头应道,手中的活计却是未停。
他口中的阜国位于虞国西北,两国间隔着一座名叫溯离的高山。然而溯离山上怪石嶙峋,连岩羊都难以攀爬翻越,即便山的另一侧便是富甲一方的邻国都城云止,两国之间的贸易往来反倒多由海路联通。
阜国商船向来吃水不深,可沿湄河上游的支流涞水一路北进,直抵虞国的都城白潭。依照惯例,其所购之物也多是些沔中高原的铜铁矿石。然而自虞国将矿产丰富的沔中高原割让给南华之后,其经济便只能依靠南部沿海的渔业苦苦支撑。而那些购买矿石的商船,也已经许久未曾来过了。
因为阿乙的高声呼喝,岸边越来越多的村人也都发现了大船的到来。夕阳西下,映得海面上一片赤红色的粼粼光斑,船的剪影也好似是自太阳中驶出的一般,在渔民们狐疑的注视下渐渐露出了真容。
但是,来船同以前的那些阜国商船却是颇为不同,非但通体漆黑,更未悬挂村人们所熟悉的云雀锦帆。
“阿乙!你还傻站在那里做什么?好不容易来了一艘阜国的船,快将今日捕到的鱼捡几尾卖相好的拿去换些钱银,能给家中多换回些米面也是好的!”
母亲的声音再次响起,满脸希冀地从屋内走了出来。毕竟渔村里的生活已经拮据了很长一段时日,而今好不容易有外人造访,实在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未曾想年轻人却回过头来,使劲挥动起手臂,满面皆是惊恐:“海上并非云止莫大人家派来的商船!母亲快些回去,怕不是南华的军队由海上攻过来了!”
听儿子如是说,妇人心中忽然涌起了一阵不祥的预感。可还不等话音落下,海面上便传来了“轰”地一声巨响。
那声音就仿佛是风暴将起时,云头上响起的炸雷。仿佛很远,却又好似近在身前,直震得人心慌意乱。渔村中的其余人等也纷纷抬起了头,可在淡紫色的天幕之下,哪里能寻得到半片雨云的影子?
但伴随那声轰响,尚位于海天之际的那艘黑船上,竟隐约闪出了一团明亮的火光。只一眨眼的功夫,立于沙滩上的年轻人便清楚地看见一枚黑色之物贴着海面迅速迫近,径直朝着自家的土坯屋前飞驰过来!
“娘,快躲开!”
阿乙扭过头去,喊声中满是绝望。原来那袭来之物竟是一枚足有沙钵大小的黑色铁球!只听“嘭”地一声,铁球直接将孱弱的老妇自地上掀飞起来,连人带球撞穿了破旧的屋门,随后又带榻了一大片本就算不上结实的土墙。
“娘!”
年轻人的眼睛瞬间便红了,攥起拳头朝家中奔去。然而,铁球早已从其母亲的胸腹上碾过。在碎了满地的土坷中,老妇瘦弱的身体当场断作了两截,血肉模糊。尚不等阿乙奔回她身边,便已吐着血沫咽了气。而其圆睁的双目之中,则满是死去那一瞬间的惊惧与不解。
致命的雷声却并未就此止息下来。接二连三的巨响过后,又有十数枚铁球凌空袭来,岸上眨眼又新增了几座应声而榻的土屋,躲藏其中的人也无一幸免。渔人们纷纷被眼前的这番景象吓得不敢再跑,就这样轻易地彻底放弃了抵抗。
黑船顺风使舵,转眼便至浅湾中抛下锚来。进而自船上降下了几只小舟,全副武装的兵士们在整齐划一的鼓声中划着长桨,迅速登上岸来。
直至此时,名唤阿乙的年轻人才终于看清了这群来犯之敌的模样——只见对方身着清一色的黑色皮甲,头戴狰狞的海蛇面具,明显并非任何诸侯国的军队,却是训练有素,杀气凛凛,令人汗毛倒竖。
上岸后,兵士们立刻摆开了阵型,将渔村中幸存下来的百十余口人围在了正中。一名将官装扮的人穿过队伍,走到了渔人们跟前。眼下其脸上并没有带面具,模样看起来也不过刚刚及冠的年纪,然而那张铁青色的面庞之上,却露出了连成人都难有的狠辣。两只瞪得几乎暴突出来的眼睛,便如同上古的恶兽般,在所有人身上仔细打量着:
“活着的全都在这里了?”
阿乙眼中的泪早已被怒火取代,竟丝毫不顾对方背上的那柄足有手臂粗细的宽背马刀,挥舞着双拳便自人群里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