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渊明的年号乃是天成,浑然天成、福寿天成、佳偶天成,一切都是上天成就。
大事是否能成,确实要看天意。
九月二十五,午前。
侯安都被陈霸先召往京口大城议事,一同被召唤的还有周文育、徐度、杜棱,共四人。
回来的只有三人,杜棱不见踪影。(^_^)
侯安都升帐,紧急召集麾下将领,令各部即刻选拔五百精锐,列队听用。
金山水军的士卒来源分为三部分。
其一是最早跟随侯安都的岭南部曲,编为两幢千余人,担任亲兵,由侯安都自领,侯晓为军副。
其二是从广陵、宿预南渡的数万人口之中,选拔补充的军士,编为三幢千五百人,张纂为军主。
其三是侯安都任兰陵太守时,得陈霸先许可,招募的丹阳兵,编为两幢千余人,萧摩诃为军主。
此次选拔精锐,从三千五百人中按比例选出岭南部曲百人、江北众三百人、丹阳兵百人。
侯安都将其余三千军士交予侯晓指挥留守,如此这般这般,秘密吩咐一番。
但见侯晓满脸难以抑制的惊讶,拱手领命去了。
侯安都又下令全军戒严,准入不准出,自此敢有擅自离开军营者,格杀勿论。
再令张纂前去安排船只,萧摩诃准备武具器械。
帐内只留下父子二人。
侯安都面露踌躇不决之意,数次想要开口,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侯胜北早已看出阿父自从议事归来就不太对劲,他自从军后性格更为果毅,直截了当道:“阿父不必犹豫,不论是上刀山、下火海,孩儿也愿意同行。”
侯安都恢复平静:“好,你我父子同心,这次就一起走上一遭。”
侯胜北也不问去哪里,眼下时候未到。等到阿父觉得能说了自然会说,自去收拾盔甲兵器不提。
……
九月二十五,午后。
五百精锐选拔已毕,侯安都检阅众军,分发奖赏金银锦帛。
命今日的晚食加餐,杀猪烤肉,配以盐和大酱,米饭管饱。
众军莫名得了赏赐,一个个心下欢喜,知道无功不受禄,加餐乃是要开拔打仗。
能被选上的都是勇悍胆大之人,见有了立功机会,皆是战意满满,跃跃欲试。
侯安都命这五百军士晚食之后抓紧时间休息,待入夜再集合。
……
九月二十五,夜。
侯安都、萧摩诃、侯胜北等五百人乘上一艘大舰,驶出军港,来到大江。
只见从对面的焦山水军营寨也驶出一舰,点燃火把互通信号后,汇合一处,逆流向上游而去。
……
九月二十七,晨
船行一昼两夜,百八十里,即将到达石头城。
侯安都召集队副以上军官十余人,说出此行的目标。
突袭王僧辩!
……
王僧辩何许人也!
当今至尊是他一手拥立,手握大权,党羽遍布朝中内外,当之无愧的朝中第一人。
王僧辩又是历经数十年战阵的宿将,数年前坚守巴陵扭转战局,一力讨平了叛军。
论起作战经验的丰富老到,本朝恐怕无人能比。
听到对手是这等人物,众人有的惴惴不安,神色紧张,有的面露惧色,只是不敢说话。
侯胜北情绪激动兴奋,以前就听闻王僧辩之名,想不到自己的初阵,竟是和如此奢拦的大人物作战。
值了,他没想过失败了会怎样。初生牛犊不怕虎,摩拳擦掌,就要大干一场。
侯安都鼓励众将,此前王僧辩遣人联系陈霸先,北齐军队大举至寿春,即将入寇。
这次行军,沿途任谁都以为是去抵御北朝,一路无人诘问,王僧辩也必然无备。
《孙子兵法》曰: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未曾开战,这一仗就已经赢了五分。
侯安都又取出陈霸先令蔡景历所作之檄文,大声朗诵,辞义感激,听得众军官慷慨激昂。
见士气已盛,侯安都让众人解散休息,做最后的临战前准备。
自己则出舱眺望,遥遥望见陆上有一支部队数千人,状似逡巡不进。
侯安都顿时脸色拉了下来,令船舰暂且靠岸,侯胜北和萧摩诃跟随自己走上一趟。
……
侯安都上岸,快速接近那支军队。
通报姓名,果然是陈霸先率领的主力步骑,衔枚而进,自江乘、罗落沿陆路前来。
只见陈霸先一骑在前,遥望远方,控马不进,彷佛若有所思。
侯安都策马赶上,大骂道:“今日作贼,事势已成,生死须决,在后欲何所望!若败,俱死,后期得免斫头邪?”
陈霸先本来意存两可,放不下内心的最后纠结,被骂之后哑然失笑:“安都嗔我!”
见他身后两骑,依稀认得,感慨道:“令郎一别多年,转眼倒是长得那么大了。安都你本次把令郎带上,足见有破釜沉舟,拼死一搏的决心。我又怎可为了一点执念犹豫不决!”
掉转马头,向军令官厉声道:“传我将令!加快进军,直取石头城!”
……
侯胜北望向陈霸先,只见他和多年前容貌未变,只是多了些风霜之色,头发也大部花白。
此时不是叙话之时,于马上草草行礼,便拨马跟着父亲回到船上。
侯安都将船驶到石头城北,此处乃是一片低矮山丘,不甚危峻。(注1)
众军皆已顶盔带甲完毕,侯安都也披上了铠甲,腰系长刀。
便于此处弃船登岸,一路潜行至墙垣边。
倾听片刻,墙内静悄悄的,貌似并无军兵把守。
墙高约有丈许,萧摩诃与侯胜北都想抢先探路。
侯安都拦住二人,高举长刀,微笑道:“我为主将,如不先上,谁敢效死?”
众军把侯安都抬起,投到墙垣内,又紧跟着一个个翻过。
翻墙入内后,队伍稍作集结,以十人为单位,五百人发一声喊,向南杀去。
北面乃是后堂所在,王僧辩的起居之所,一路没有遇到敌军兵士。
偶有几个下人婢女,见军队杀到,吓得惊呼哭泣,四处逃窜。
侯安都也不滥杀,到得卧房一看无人,王僧辩当已起床理事,便挥军分头杀向前堂。
侯胜北紧跟阿父,前方一队,左右各一队亲兵,形成三十人的一个锥阵。
弩机乃是水战利器,金山水军配备甚多。本次突袭战,更是人手一具三石擘张弩,能射一百二十步。
早已张弦上箭待发,众军平端而进。
行了百余步,迎头撞上闻讯赶来的王僧辩护卫亲军。
众军也不答话,扣动悬刀,嘣得一响,一轮箭雨激射而去。
因在亭台楼阁之间,障碍隐蔽场所甚多,只听夺夺声连响,大部箭矢扎在亭柱墙壁上,抖动不止。
对方只有十数人闪躲不及,身中箭矢。
被射中手脚等非致命之处者发出惨呼,面门及胸腹要害中箭的,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呻吟几下便没了声息。更有人身中数箭,一声不吭就丢了性命。
主将的亲卫都是由最为精锐忠诚之兵组成,一轮弩箭远不足以动摇士气,借助建筑物的掩护揉身而上,快速逼近。
侯安都所部一轮弩箭射出,已来不及再次上弦,将弩箭背到肩后,抽刀迎上。
数十步路转瞬既至,两边接住狠狠厮杀。
人数是侯安都军占优,论精锐程度,厮杀武艺,铠甲坚固,还是王僧辩的亲卫略胜一筹。
厅堂之中摆不开战阵,都是一对一,二对一,三对一的小范围厮杀。
侯安都心中焦灼,如果不能快速杀退这支敌军,擒贼擒王的话。待得驻守城外的王僧辩大军入城,突袭部队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侯安都吩咐两个亲兵护住侯胜北,亲自加入厮杀,长刀挥动间砍倒一名敌军。
侯胜北哪能让阿父单独冒险,他的剑击格斗之术好歹有些基础,也冲上前去。
王僧辩的亲卫都是久经厮杀的老兵,便有一人迎上,斜斜一刀毒辣地直奔侯胜北的脖颈砍来。
侯胜北横刀格挡,不想对手只是振刀试探,被格挡之后一个扭身,借着旋转之势,又从另一个方向快速劈来。
侯胜北再要格挡已是蓄势不足,长刀被一击压下数寸,刀锋距离脖颈要害仅有三寸许。
此时两个亲兵已然快步跟上,借着冲劲一刀破开铠甲,刀锋深深插入敌人的左右两胁,立刻旋腕狠狠一拧。
敌军惨呼一声倒地,两个亲兵抽刀撤步,一左一右仍是护住侯胜北。
短短一瞬间的厮杀,从处于劣势到对手被杀,根本来不及调整姿势,下一个对手又来到面前,挥刀当头砍来。
侯胜北缺乏经验,想要闪避招架,反应却慢了一拍。
一道刀光闪起,却是被左侧亲兵格挡住,右侧亲兵举刀迎头就搠,一刀直直捅进敌军面门,飞脚踢开尸首。
侯胜北看出来这两个亲兵身手颇为高强,阿父特意安排保护自己,心中不禁一暖。
搏杀之间,只要反应稍慢就有性命之忧,自己初践战阵,已是两次遭遇危机。
侯胜北于是不再逞血气之勇,与两名护卫配合,稳扎稳打,倒也亲手杀了一个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