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两日来到这里的孟琰在山谷口迎接:
“中都护!”
冯都护点头示意,走到水边,先是蹭了几下靴底,然后又轮流伸出脚浸入水里,用力甩了几下。
这一路走过来,遇到了一场雨,道路泥泞,靴底靴面全是泥,而且还是那种厚厚的粘泥。
每只靴子仿佛重了有数斤,不说舒不舒服,就是走在路上,每一步都觉得靴底要跟地面粘在一起,提脚都要用力,行路极为不便。
“对岸的魏贼有什么动静?”
冯都护看到并没有甩掉靴子上的那层厚泥,干脆蹲下去,拿起一片薄薄的石头,开始就着水铲掉那些泥。
“昨日末将派出的斥侯,看到有魏贼似乎有援军已至。”
孟琰对冯都护这副不拘小节的模样,倒是没有觉得是故意对自己无礼。
早年他与冯都护在越巂共事,深知此人“巧言令色”之名,不是虚有其名。
若是他对你客客气气,那才是不把你当成自己人。
就如北伐陇右那次,那时说得多好听,一脸地感谢自己帮忙寻找什么毒草制作毒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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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知一转身,就领军偷偷向汉中而去,等自己反应过来,人家都快到锦城了!
唉,算了,不提了,都是过去的事了。
冯都护不管正在有些胡思乱想的孟琰,他把靴子上的厚泥铲干净,再次把脚伸到水里冲干净。
嗯,干净了,脚上觉得舒服了,心里也觉得舒服了。
然后冯都护这才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些许轻松的笑容:
“哦?这么说来,对面魏贼的反应,倒是挺快的,守将是谁,查出来了吗?”
靴子进了水,一脚踩下去,咯吱咯吱作响,但总比之前感觉好多了。
孟琰跟在后面,连忙回答道:
“还不能确定,不过末将看城头的大旗,似乎是换上了一个‘毌’字,莫不成是魏贼的荆州守将毌丘俭?”
“毌丘俭啊?”冯都护语气顿了一顿,脸上有些古怪,“如果真的是他,那就怪不得了。”
孟琰闻言,顿时就有些惊奇:
“没想到中都护还认识此人?”
“认倒是不认识,仅曾闻其名。”
虽然此时的毌丘俭还不算出名,但三国历史上最大叛乱——淮南三叛——这等大事冯都护还是有些印象的。
淮南三叛中,一叛中的王凌不战而降,三叛中的诸葛诞一直被围城。
唯有二叛的毌丘俭能领军北上,逼得司马师调动了魏国的大半兵力前来围剿。
同时此战也成就了文钦之子文鸯的勇将之名。
“能入中都护之耳者,莫不成此人当真有过人之处?”
冯都护澹然一笑:
“就算他有过人之处又如何?难道还能挡天下汹汹之势?”
言毕,转头吩咐道:“来人,牵马过来。”
“孟将军,且陪我前去观察对岸如何?”
“末将岂敢不从命?”
安营扎寨这种事情,用不着冯都护亲自看着,句扶还是能信得过的。
在亲卫的护卫下,冯都护与孟琰骑马来到丹水西岸,遥看对岸的草桥关。
此时原本架于两岸边上的木桥,早已被魏军拆除,就连桥桩都被焚毁。
再加上丹水涨水,水面比平日要宽阔许多。
咆孝的水流,从西面的群山里冲出,在这里向南拐了一个近九十度的弯,直冲向南边的群山。
然后又被南边的群山所阻,再次折而向东,形成了一个凹口。
而草桥关,正好坐落在凹口里面,卡住关中与南阳的咽喉。
看着冯都护驻马水边,久久不语,孟琰主动开口道:
“中都护,依末将看来,草桥关虽不如武关险要,但也算是易守难攻。”
“再加上吾等对此地水流不熟悉,想要渡水,还须要小心为上,多加筹备才行。”
冯都护点了点头:
“孟将军所言甚是。”
说着,两人又策马沿着丹水走了一段路。
草桥关城所在的位置,估计就是最容易渡水的位置,地势平坦,水势较缓。
要不然,原有的木桥也不至于会建在那里。
饶是如此,魏贼在东岸,仍以草桥关城为中心,沿着岸边构筑了一道防线。
每隔一段距离,就可以看到一个坞堡。
越是在容易渡水的地方,坞堡就越大,越密集。
冯都护绕了一圈,再次来到草桥旧址,看着对面耸立的关城,开口说道:
“孟将军,我欲请你以我的名义,给对面的魏将送去一封信。”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中都护不自己写,但能为中都护写信,孟琰岂有不从之理?
“末将领命,敢问中都护,信上要写什么?”
“就写一句话:君可知昔秦王翦兵出武关而灭楚之旧事耶?”
孟琰一听,忍不住地心头一跳:“喏!”
比冯都护提前一天赶到草桥关的毌丘俭,接到对岸派人送来的信后,冷笑一声:
“冯贼好大的口气,竟敢自比王翦!”
皆言冯贼文武皆世之顶尖,如今看这字迹,也不过普普通通,与名声差得太远了。
毌丘俭当场挥笔而就:
“王翦领兵六十万,吾观冯君兵不过两万,何以敢自比王翦?”
“俭不才,犹记昔李信领二十万,最终领残兵而归。”
秦始皇欲灭楚,老将王翦直言“非六十万人不可”,而新锐李信则认为“不过用二十万”即可。
秦始皇认为王翦已老,未战先怯,而李信则果势壮勇。
于是派出李信与蒙恬领二十万南下伐楚。
谁料李信先胜后败,被楚将项燕大破秦军两营兵力,斩杀秦军七个都尉,是为秦灭六国期间少有的败仗之一。
秦始皇方知其错,于是亲自到王翦的老家,请王翦再次出山,并委以全国之兵六十万。
王翦不负众望,果然大败楚军,连项燕亦兵败身亡。
冯都护写信言王翦之事,就是想要告诉毌丘俭,魏国被灭必矣。
而毌丘俭的回信,则是认为冯都护太过自大,不过是李信之辈。
“中都护,此贼实是太过狂妄,不识时势之徒!”
句扶和孟琰得知毌丘俭的回信内容,皆是怒气满面。
冯都护却是没有在意,他的目光,在信的落款处停了好一会,这才语气平澹地说道:
“果然是毌丘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