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家妇人想到自家那山一般的男人,想着他干活背后汗湿的衫子,想到自己夏日里捶打衣服洗去的白色盐霜,不由得打从心里生出些窃喜。却又忽然觉得仿佛有些对不起面前的苦命人,只能跟着啊呀啊呀地安慰几句:“好多事情没办法的……都这样,不容易呢……”
两人闲话了一会儿,忽然听到前面市口突兀响起喧哗,纪家妇人探头一看,下一刻便蹙眉啐了一口:“我就说哪里来的动静!又是那老不死的混账!”
许氏不明所以地跟着站起来,朝后面撤了一步,手一伸便握住那裹在布条里的东西。下一秒她却忽然又把东西背上,腰一歪怯生生问:“什么动静?”
“一个老流氓罢了!”纪家妇人说起那人,牙咬着显出又怕又怒的模样,“黄貉,他外甥统摄咱们这片的征兵,本也不是他做主的,这舅舅倒是豪横起来了。”她一边骂,一边着急收拾东西,“都一样,得了点权势便作威作福,你要是得罪了他,万一遇到了征兵他有得给你使绊子呢……都是一帮混账玩意。”
她正要离开,见许氏神态张皇,心里登时软了:“你家汉子呢?”
“应在驿馆吧?”许氏答了一句,便垂下眼,露出可怜的模样,犹豫好一阵子后小声哀求:“姐姐,看在咱们有缘,让我上你家躲一躲,等这人走了我便离开,可行?”
纪家妇人眼瞅着黄貉过来了,心生些怜悯:“那你跟我来吧。”
“唉!走什么啊?”黄貉提着草绳扎起的二斤肉,晃晃荡荡走上来,斜着眼上下打量一番低着头不敢说话的许氏,“倒是个生脸儿。怎么见着我就要跑啊?”
许氏吓得嘴唇发白,眼都不敢抬,只垂眼盯着地面,身体微微倾斜着。
纪家妇人硬着头皮端出笑脸:“这不是黄老爷吗?您老身体贵安?这妇人是陪同夫君来走商的,我俩正好遇到,就多聊了几句。”
黄貉听完,眼神瞬间就索然无味起来:“走商?走什么商?”
“回老爷,做些药材买卖。”许氏开口,声音又软又轻,像鹅毛挠着手心似的。
黄貉本来都已经转了目光,听闻此言,仿佛被小虫子挠着心肝似的。扭头再上下端详一番那垂着头不敢瞧人的妇人,从她的可怜里觉出几分趣味来。不由得挺了挺腰板:“最近乌江不太平,还闹出人命,都是你们这些刁民惹出的事端。你们可都要安安分分着,听到不曾?”
纪家妇人也不知这事儿和他有什么关系,几时轮到他来指点,却也只得点头:“听着了,黄老爷教训的是。”
“你夫君也真是,偏偏捡了个多事之秋来这里。”黄貉说着,伸手和蔼地拉住许氏的手指,“不过你们不要怕,凡事都有官老爷做主呢。”
许氏吓得说话都不利索,手缩回去也不是,放在对方手上也不是,悬在半空仿佛是受了惊的雀儿一样发着抖:“老爷,多谢黄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