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之前都是年,药王堂内的各个院子、窗户上面,仍还挂着红色的桃符。
尚云芳的小院子,有两株松柏长青。
在陈苦问到什么叫做行帮协商大会的时候。
他心里也在思索。
这行帮协商大会,听起来有些像是大家有事商量着来的意思。
他下意识地有些恍惚。
原来在宝蛟县里做生意,这么和谐的吗?
尚云芳却慢慢悠悠地说道:
“行帮协商大会,可不是个温良恭俭让的地方,更不是请客吃饭的地方,那可是真正的凶险之地呀。”
“嗯?怎么说?还请师傅赐教。”
陈苦竖起耳朵:
“难不成,那协商大会其实是个打架的地方。”
“虽不中,却也差不离了,不见刀枪,却比刀枪当面更加凶险。”
尚云芳慢慢饮了一杯茶,然后用讲故事的语气说道:
“这一切,都还要从宝蛟县各大行帮最初建立的时候说起,那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对咯,你此前不是跟那柴铁铺和古象门赵家进行过一次‘大码头’的赌斗么?”
“是,据说那是宝蛟县各大势力发展之初,用来解决矛盾争斗的法子。”陈苦接着师傅的话说。
然后问道:
“这么看来,宝蛟县各大势力在古早之前,都是刀刀见血,好勇斗狠的很呐,怎么现在我却从来没有见到有大行帮之间生出摩擦械斗呢?”
上一次,险些要爆发械斗摩擦的时候,还是黄慕侠因黄衮之死来上门要说法的时候。
但那一次,陈苦最后也品过味儿了。
黄慕侠带着弟子上门,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台阶下,真让他两江会馆和药王堂火并,两江会馆是不够格的。
这不只是顶端高手的差距。
药王堂之所以能够和其他两大势力并称为城内的三大巨头,可不仅仅是因为有着杨箓禅这号大高手。
通脉境的顶尖高手数量,也是远远要超出两江会馆的。
所以,那天杨箓禅给黄慕侠划了个道儿,给了他一个台阶,他很是听话的顺着台阶就溜下去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所谓恩怨,无非是利益争夺和立场不同,你要赚钱,我也要赚钱,大家的立场都没错,但你赚钱的过程中,抢占了我的利益,这就叫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所以在大纪朝立国之初,各大行帮打打杀杀,抢占地盘,抢占资源,抢占生意……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尚云芳眸光露出对那段时光的无奈,然后慢慢说道:
“但就如天下大势往往都是从混乱当中建立秩序一样,世上的王朝乱世,在经历过了打打杀杀,民不聊生之后,总会迎来一些新秩序,虽然底子里还改不了分赃的本质,却至少能够规避很多无谓的牺牲,所以,在打打杀杀三十年后,行帮协商大会,就在各个行当领头人的互相妥协之下建立了。”
“行帮协商大会主要是以官府牵头,由官府的县丞来主持大会,会员由宝蛟县大大小小所有行帮、铺子的代表组成,每四年一次,旨在不动刀枪的情况下,通过开会的形式,用利益交换或者退让、妥协的方式,来解决掉四年内当中出现过的一系列摩擦和矛盾,大会结束之后,最后由官府拍板,来按照会议当中的新规矩和议程,来划分之后数年内的行帮资源。”
听到师傅说罢了行帮协商大会的内容。
陈苦不由挑眉:“这,听起来似是有些太理想了吧,每四年积攒下来的矛盾,真就那么容易调和?利益交换我倒是能理解,也相信,但说到有些矛盾需要另一方‘退让’和‘妥协’,无缘无故的,谁会妥协?”
尚云芳还要再说些什么。
忽地,
院外传进来了杨箓禅的哈哈大笑之声:
“不愧是我徒弟,脑袋就是灵光,一下子就能弄清楚其中最关键的地方。”
陈苦闻声。
当即转身,看着走来的高大身躯老人,忙自施礼:
“大师傅。”
杨箓禅摆手,示意不用多礼。
然后以另一只手捏着烟锅袋子,狠狠吸了一大口旱烟,吐出烟雾,对着尚云芳就笑骂道:
“老尚,就别跟咱们这弟子说那些虚头巴脑了的,这孩子聪明着呢。”
“我这不是才要一步一步慢慢说清楚么。”尚云芳白了一眼,没好气说道:“那伱来说。”
陈苦当即看向了杨箓禅,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杨箓禅又吸了一大口,吞云吐雾之后,对陈苦笑道:“你不要被老尚那复杂的说法给绕晕了,那都是哄骗行外人的,所谓行帮协商大会的真相,其实一点都没脱离世上最简单的一个道理,那就是……拳头大才是道理!”
“拳头大才是道理?”陈苦若有所思:“这……意思难不成,行帮协商大会里的某一方退让、妥协,是因为……被拳头逼着妥协的?”
“不然还能是什么?凭另一家脸长得好看吗?”
杨箓禅笑着说道:
“这个道理,想当年老子第一次参加大会的时候,就明白了,当年老夫参加的一次大会前,有个镖局的刺儿头,非咬着我药王堂跟他镖局之间因为一家山林的归属问题不放,说什么他们镖局当年在那山林投入了多少,中间被我药王堂先带人打了过去,然后又以低价买了地皮,所以要求我药王堂再给补偿,你觉得这事儿合理吗,普通人应该觉得很合理对吧……”
陈苦瞪大眼睛。
药王堂打过去,抢了地皮还打人,对方索要赔偿,听起来的确是合理不过。
“哈哈哈,你看,这小子果然是这个反应。”
杨箓禅见到陈苦这样子,反而大笑,道:
“这就是为什么要开行帮协商大会的理由了,原因就在于此,所谓的行帮协商大会,就是要把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欺行霸市的流氓行径,变得文雅一些,说好听一些叫做各行各业协商解决,但其实,跟流氓打架没区别的,还是‘谁拳头大,谁说话声音就大,谁就占理’的朴素一套。”
陈苦恍然大悟,道:“是这样吗?”
“所以,你小子不妨猜一猜,老夫是怎么样在会上应对那小镖局的刺儿头的?”杨箓禅吸着烟袋,笑眯眯的问道。
陈苦大胆设想,道:“您怎么应对的?”
“老夫直接离开座位,转了半圈,到他面前给了他一巴掌,将那小兔崽子扇到了桌子底下去。”杨箓禅淡笑说道:“然后跟他说一句话,‘咱俩现在出门去单挑,你要是能打回来我一巴掌,那片山林就还给你们’。”
陈苦咋舌,道:“还能这样?”
杨箓禅说道:“不是还能这样?是:本来就是如此。弱肉强食的道理在哪里都一样,手里家伙事儿硬,就能吃的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