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话他虽然不曾说出口,可江奉容也已经懂得他的意思,便福了福身,道:“那臣女便先告退。”
说罢,听得隋止轻轻“嗯”了一声,她便垂首退出殿外。
***
漪春殿。
少女的裙摆拢起,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小腿,芸青正借着烛火的光亮从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中挑出碎瓷片来。
隋璟往江奉容身上砸的那一下,不仅在她身上留下一片乌青的痕迹,更是在那瓷瓶在她脚边碎落一地之时,有数不清的碎瓷片刺入了她的小腿处。
只是伤口尽数被掩在裙摆下,她又强忍着疼痛佯装无事发生,自然就无人察觉了。
等到了漪春殿,芸青拢起她的裙摆,瞧见那一片模糊的血肉,瞬间红了眼,这伤势如此严重,可小姐一路从宣庆殿走出来,却是连扶也不曾让她扶一下,竟是不露痕迹地走了回来。
可芸青也并未说什么,只默默取了伤药过来,又用工具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碎瓷片从血肉中挑出,这个过程无疑是最为折磨人的,可半个时辰过去,芸青却不曾听见江奉容唤过一声疼,她忍不住抬眼看向江奉容,瞧见她苍白脸色的一瞬,声音里也禁不住夹杂了哽咽,“小姐,疼不疼啊……”
江奉容却只轻轻摇头,“不过是些皮外伤罢了。”
比起腿上的伤势,此时的她心中更为忧虑的,显然是宣庆殿那边的景象。
太子既是拿出那副阵仗来,大约是当真要将隋璟送去西山大营历练,可若是此事被谢皇后知晓,她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儿子就这样被送去西山大营那种地方,定是不会轻易罢休。
到时候那谢皇后不敢寻太子的麻烦,少不了会因着这事迁怒到她身上。
思及此处,江奉容的心不由有些发沉,可到底无法,只得行一步算一步罢了。
此时永祥宫中烛火通明,冷风从半开的窗扇中灌入,卷起的碎雪融作水珠,沁入织锦的地毯上,很快消失不见。
殿内并不安生。
因着隋止刻意瞒了消息,所以直至入了夜,谢皇后方才得知此事,而到了这会儿,隋璟早已被送出宫去。
谢皇后闻听此言,几乎要晕倒过去,可还是踉跄着要去见圣上。
底下人知晓此事再去央求圣上也是无益,但却也不敢阻拦她,只能搀着她顶着一路风雪赶往明宣宫。
等行至明宣宫门口,谢皇后原本端庄的发髻已经有些凌乱,连华贵的衣袍也被混着污泥的雪水濡湿,她急促地喘息着,显然已经疲累不堪,可脚步却片刻也不曾停下。
只是依旧被守在殿门前的太监拦下,“娘娘,陛下已经歇下了。”
谢皇后抬眼往殿内瞧去,里边烛火未熄,甚至隐约还能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心头涌上一阵火气,责问道:“李沛!你敢如此糊弄本宫?”
“奴才不敢。”李沛依旧垂首而立,声音淡淡道:“奴才只是依照陛下的吩咐办事。”
谢皇后听出李沛话里的意思,脸色不由苍白了几分,可想起已经被送往军营的隋璟,还是咬牙上前一步,尽可能缓和了语气道:“还请李公公帮忙。”
李沛神色未变,道:“娘娘何必为难奴才,况且娘娘此时即便见了陛下,也未尝是件好事,毕竟陛下是否会因为娘娘之言而转变心意,您其实也并非不知,又何必再徒惹陛下烦忧,反而让陛下对三殿下更是厌弃呢?”
李沛此言虽然不好听,但却不曾说错。
圣上膝下除却早夭的大皇子外,便唯有太子隋止与三皇子隋璟两个孩子,按理来说,对隋璟这个小儿子,即便不疼爱,也绝不至于厌弃,可偏偏圣上对他却是极为不喜。
这便与谢皇后这个生身母亲有些干系了。
当初先皇后病逝,圣上本无心再立后,偏偏谢家之人盯上了那个位置,用尽手段将谢靖韵送上了那个位置,连隋璟这个孩子,也来得并不光彩。
这便也罢了。
而隋璟又生性顽劣,从小至大不知惹下多少事端,虽一直有谢皇后在后边处理干净,可却也让圣上对这个儿子越发厌恶。
这些事,谢皇后自然心知肚明,也正因着如此,她才费尽心思想让隋璟能转了性子,至少在圣上跟前能讨些欢喜。
可却只是徒劳无功。
外间风雪肆虐,檐下虽有遮蔽,却依旧有冷风灌入,谢皇后穿得单薄,被那冷意激得浑身一颤,眼神却也清明了许多。
她袖袍的指尖掐入掌心,可面色却平和了下来,道:“多谢李公公提点。”
李沛只道:“娘娘客气了。”
如此,谢皇后才理了理鬓边云钗,转身踏入了风雪中。
沙沙的脚步声响渐远,很快淹没于风雪簌簌声中。
永祥殿没了动静,隋璟也当真被送去了西山大营。
说是历练,可谁人都知军营中的日子如何艰难,即便隋止不刻意刁难,隋璟的日子怕也难熬,更别提隋止将他送入那处,本就杂了私人恩怨。
江奉容依旧日日去往永祥宫请安,同往常一样,大部分时候她都是见不着谢皇后的,殿外的宫人会将她拦下,而后随口编个由头糊弄。
江奉容早已习惯,即便那些个由头实在蹩脚,她也只当听不出古怪,毕竟她日日前来,也不是当真多想在谢皇后跟前伺候,只是不想失了礼数,被人抓住话柄罢了。
她既来了,谢皇后不见,便不算是她的过错了。
只是隋璟之事,到底让她心底不安。
江奉容原以为隋璟被隋止送去西山大营的第二日,谢皇后便会对她发作。
毕竟此事已无转机,谢皇后又不能去寻隋止的麻烦,便只能将这满腔火气发泄在江奉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