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这座图书馆所用的文字到底能够分类成的数字为九的多少倍之前,莫尔斯发现自己首先需要解决“文字”这一名词的定义问题。
稍后他决定遵守传统,不把能在纸张上放映的影片也归类为文字。
他从书架上的九十九本大小不一的书中随机抽取,翻开一本记载着某颗银河系边缘星球历史的书,百无聊赖地见证了几千年前从人类移民船上下来的一小批古老人类是怎么飞快在边缘星球上被当地的植物打死。
另一些没有配图或自带语音的书籍,则每张纸上约有三十六行,每行九十九个字。
所有的书籍都具有某种无限的特质,往前翻找不到第一页,往后翻找不到最后一页,任何一页一旦松手放开,下一次就再找不到。
这并非是指任意一本书都已经包罗万象,实际上,每一本书又同时具备了知识上的混乱和不完整,想要学到的任何成体系知识,都一定在某个点上有所空缺。
现实宇宙的诞生和这座奸奇堡垒中的图书馆到底哪样来得更早,已不太容易考证。唯一可惜的是,但凡是人类的文字,就要包括一定的固定格式。
这在无限的界域里框定出一种不易察觉但十足可悲的有限,即声称无限变化的领域里依然存在着一种穷尽。
这是一种微妙的心理活动。假如一个人得知世界上有一座万变无常的图书馆能够收集世界上无限的知识,那么他立刻就会产生与荣有焉的满心幸福,就好像他也对这座知识和智慧的宝库拥有着所有权,并立刻就能用这座宝库开始畅想美丽的新世界。
无限的知识带给人无限的答案,无限的答案里藏着无限的希望,这是任何对未来有所期盼的人都不能抗拒的甘霖佳酿。
只要目睹过足够耀眼的光芒,看见一眼惊世的美景和奇迹,幻梦就要从人的心里长出来,无论终点有多遥远,都狂妄地要揽住那天界之门洒下的光明,就像人类的光辉未来已经唾手可得了一样。
莫尔斯放下又一本书。在奸奇并不区分过去与未来,揣测与现实的图书馆中,他见到了数个关于未来的幻象。
银河总在燃烧,所有曾经辉煌过的种族都在步入终局,变化才是永恒。
而他不止一次翻阅到某个追求光明的人是如何看着他拥有的一切腐朽崩溃的——他可不是指马格努斯。
当然也不是他自己。他只是在某一层书架上恰巧看见了另一层有别的未来或过去的自己在游荡;但在这座时间与空间之外的水晶殿堂之中,他见到的可不止他自己一个人。
几个从体型看就是帝皇弄出的其他原体的倒霉巨人,一些陌生或熟悉的永生者,一些天蓝甲金勾边的阿斯塔特,还有一些各种各样的凡人。他甚至看见过另一个和他形貌有些相近的人,在看见他的第一眼莫尔斯就挪开了视线。
莫尔斯不否认他一度为此地存储的无限知识十分惊讶,但凡换任意一个对人类文明进程更具关心的人,走出这座图书馆都是几乎不可能被做出的选择。
不过莫尔斯足够挑剔。
他还没有见到任何一本关于亚空间该如何消亡的书,同样地,对于其他几大混沌领域诸神本身的禁忌知识也少得可怜。
这显然再次验证了无限的漏洞:道途篡变者,巫师之主,命运缔造师,万变之主,变化之神……它居住在无限的变化和永恒的幻变之中,用它无尽的谎言和真相对现实无数次地重塑,然而它的无限同样有限。
一个简单的类比,整数的数量是无限的,然而它在无限中可不算太多。
“这儿很不错。”莫尔斯开口,“许多的珍品在这座图书馆中,尽管没有一样是真正有用处的。”
他拍开一只路过听到并因此深感遭受侮辱的惧妖,令它在金焰里扭曲:“对于你邀请我来这儿一事,我实际上还有些感谢,因为我发现你这变幻无常的图书馆里依然有着周而复始的单调,无序无限的知识中仍旧保存着荒谬的有限,变化的图书馆依然需要管理员维持秩序。很难想象是什么无聊至极的人才要跑到你这儿来追求真理。”
莫尔斯摘掉头上的兜帽和遮挡风沙的围巾,令奸奇为他幻化的衣袍边角燃起一簇金色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