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了人实施犯罪的自由,不等同于除去了人全部的自由。”——《洛嘉之书》
荷鲁斯·卢佩卡尔不常在他的亲人面前动怒,不论是面对基因原体,还是与他的子嗣相处。
就算是直面潜在的敌手,牧狼神一贯秉持的和平态度也为帝国换回了诸多和平归顺的口袋帝国;甚至少数文化结构和人类差异足够小、足够了解宇宙间的可能威胁的异形社会,也在荷鲁斯的身前选择臣服。
这是首归之子身上万千光芒中尤其柔和的一缕,是在他所带来的无数场伟大而恢弘的战争胜利之后,不可剥夺的珍贵特质。
但现在,牧狼神与狮王分立于圣坛两侧,双目相接,气势相抗。
莱昂以他一贯的冷静,如巨石般矗立在圣坛台阶之中,高度似是要将荷鲁斯压倒[1]。他本是基因原体之中身高较为傲人的一批,何况他的仪态往往较之任何人都要更为端庄严肃,脊梁挺得笔直,即使他诞生自荒野林木之中——也许正是这一点,反而促成了他对骑士尊荣的恪守。
而荷鲁斯·卢佩卡尔,面色凛然,眼中燃烧的怒火将他面容中原有的轮廓衬得有如烈阳日光背后的重重阴影。他颤抖着吐出了一口长长的呼吸,仿佛正在从牙缝间挤出一股血气。
“我说的正是你,荷鲁斯,”莱昂说,声音自上而下地降来,像滚落的碎石,“你一向以帝皇之命为重,但第二军团的失落影响了你的行为逻辑。”
荷鲁斯的手指向内缩了缩,似乎正握着一些无形的东西:“寻找一名失落的兄弟,怎会与帝皇的命令相违抗,庄森!你怎么能质疑我对帝皇的尊重和敬仰呢?我做了什么,让你用这样的方式来……怀疑我?”
“你提出了不合理的军事建议,荷鲁斯,”莱昂说,“我早就发现你对那位邓肯抱有太多的关心,并任由他干扰你的情绪……”
“我们是一家人,莱昂!伱从未见过他,你刚刚回到我们之中,所以你不关心他的死活,我都理解……但我关心!我们也应该关心!除了我们的血亲兄弟,在这宇宙中还有谁……”
莱昂眉毛稍稍下压,游子圣堂内的气氛随着他神态的变化而微微改变,某种幽暗的氛围在光辉中悄然涌动。
他打断了荷鲁斯的话,轻声说:“我关心他的生命,第二军团是帝国大远征中的有生力量,这是你们告诉过我的,荷鲁斯。”
“在这个时候,在我谈论兄弟情谊的时候,你一定要用帝国整体的视角来谈论他吗?”荷鲁斯痛苦地说,他的心脏中仿佛正在挤压苦而涩的汁水,“你一定要表现得这么绝情吗,莱昂?你的心中没有一点儿真切的关爱吗?”
莱昂听完荷鲁斯的提问,他嵌在雪白岩石一般的面容中的那双眼睛里,存在思考,存在斟酌,但唯独没有一丁点的感触。
“我看不出你质问我的原因,也不明白情谊有什么值得谈论的,它凭什么能让你宁愿自欺欺人,自认为没有辜负帝皇的号令。”
他说着,停顿了几秒用于思考和回忆,然后将手搭在他的剑柄上。
“我们战斗吧。”
荷鲁斯怔愣一息,而后立即反应过来。
牧狼神在遭到进一步激发的愤怒中低吼:“鲁斯教了你什么鬼东西,莱昂?用战斗替代理论?”
而狮王的气息已然变得沉静而冷漠,在他身上确实存在着某种黎曼·鲁斯的野性,但那远比狼王内敛克制,正如相近的金发在他们二人头顶,分别演化出梳理得一丝不苟,与编成满头凌乱的发辫两种形态。
然而,不论如何,莱昂确实被鲁斯教会了一种方式,那就是用拳头取代舌头。
荷鲁斯没有带武器来,他起初也没有战斗的打算。但他已经能听见血在自己血管中奔流的脉动。他的鼓膜嗡嗡地响。
“如果这是你要的,莱昂,”狼神紧盯着他,咧嘴一笑。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加入一触即发的战斗阴云之中,轻飘飘地搅散了这一片的凝滞氛围。
“你们要在祂的目光直视之地决斗吗,我的兄弟们?在祂的圣堂中陷入不和平的罪过中?”洛嘉的声音轻柔地出现。他走到台阶下方,伸手,搭在荷鲁斯抬起的手臂上,另一只手则依然托着黑色的铁匣,“你们要当着他的指骨的面,掐着彼此的喉咙吗?”
怀真言者随即转向荷鲁斯:“你是首归之子,是我们的兄长,卢佩卡尔,你不应当与我们的末子计较言语上的得失。”
荷鲁斯垂眸,凝望着洛嘉手里的匣子,愤怒如水流逝。
“在正式的作战会议上,我们再讨论此后的抉择,”牧狼神说,挪开他的眼神,“我不该提前和你提出此事,毕竟我们只是来此查看他的指骨。希望随后我能用军理说服你,狮子。”
洛嘉松开荷鲁斯的手臂,目光划过后方的佩图拉博,而后微微仰头,看着莱昂。
“为你的兄弟保留一些尊重吧,”他说,“我们同为侍奉帝皇之人。”
“你在为荷鲁斯讲话,”莱昂低头,“尤里曾,他们说此名意为你有智慧。”
“是的。”洛嘉同时肯定两个问题。
“那么,奥瑞利安,你要在你侍奉帝皇的地方,劝我违背帝皇的旨意吗?”莱昂追问,话语的内容远比语气尖锐,真切无误地表现着他的疑惑。
“莱昂……”荷鲁斯成为了那个情绪更为激动的人。
“不要再伤感,荷鲁斯,最终我们都会回到祂的身旁,”洛嘉劝告道,“他为人类而提早地从我们之中离去,因而无需哀伤。”
“为了人类?”牧狼神喃喃地说,并未信服洛嘉的劝说,而莱昂则依然在等待着他的问题的答案。
洛嘉为难地左右看顾,最后不得不短暂地闭上眼睛,侧过身,呼唤佩图拉博:“我请求你也说点什么吧,我的兄长。”
佩图拉博手中微微的亮光暗去。他关闭数据板的屏幕,抬起头,对上三双全部盯着他的眼睛。
“你们争吵完了吗?”他冷淡地问,“我可以看到我们的兄弟的遗骨了吗?”
如果有人指出他此时的负面心情,他不会否认。
“是的,”洛嘉抢先说,“请到圣坛中来,基因原体们,我很确定这正是他的一部分,但除此之外,我再也探究不到别的信息了。我很难想象他的经历……”
他来到佩图拉博身旁,试图亲密地带着铁之主往前方走,佩图拉博向侧上方瞥了一眼洛嘉的脸,那些金色的经文正因为紧张而微微颤动。
佩图拉博默许了洛嘉的行为,与怀真言者一起登至祭台旁最高的一级台阶,然后呼唤下方的两名基因原体:“来吧,莱昂,荷鲁斯。哀悼与侍奉殊途同归,它们通往战斗之道。但此时此刻,我们将聚焦于前者。”
“唯祂在上,其下平等,”洛嘉·奥瑞利安站在铁之主身旁,轻声重复铁祭坛边缘铭刻的一圈金言。
荷鲁斯余怒未消,他对着莱昂伸出一只手,手指僵硬地并拢。
接下来的握手与原谅和宽恕无关,它仅仅是一次暂时停战的休止符,仿佛枪管与枪管残留余温的一次相碰,时刻准备着激发下一次的枪响。
随后,荷鲁斯向洛嘉点头:“让我看看他,奥瑞利安。”
怀真言者将铁盒放在祭坛的上表面,轻轻地打开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