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莱昂说,长剑压低,“只有你真正关心第二军团的命运,我不会替你照顾你的孩子。相反地,在除名之余,他们将被清除。”
邓肯的背脊变得僵硬。
哗。
莱昂上前一步,血湖因此被掀起波澜,流动着拍击雄狮的腿甲。
“而我会尽我的职责,”他冷厉地喝令,“追猎叛徒,尽除异端。对于每一只在今天逃脱死亡的复生天使,暗黑天使都将追猎至其终结。以第一原体之名,我对帝皇立誓。”
“莱昂!”邓肯怒吼,接着被雄狮抓着头发,死死地一把按进血水中。
血水四溅,一串气泡从血湖中窜出,莱昂俯身,依靠体重,轻松地压制住第二原体徒劳绝望的挣扎,在他耳边轻语:“你知道你该做的选择。而我,我一向信守誓言。”
说罢,莱昂·艾尔庄森举剑刺下。
在他的长剑接触到邓肯的动脉前,精神世界骤然撕裂,将他抛出集体意识的世界。
他反抗了,雄狮在心中想。
他睁开眼睛,胸口先前受创带来的疼痛已经减缓。如邓肯所说,覆盖在他身上的血肉结构的确尽其所能,修复着他身上的战斗损伤。
雄狮撑着地面坐起,仰视周边的黑暗中那难以分辨的高耸雕塑。他依然看不清它,却能够听到一滴鲜血从上方坠下,轻轻地打在覆盖地面的血肉皮层上。接着是第二滴。
滴答。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从地上找到自己的长剑,在简单的擦拭后,准备收回剑鞘。
正如他所说,他会猎杀复生天使,这不仅仅是刺激邓肯·艾荷所用的虚言。
第二军团给帝国的军力带去了损伤,没有罪孽不需要偿还,没有背叛可以被原谅。
在长剑入鞘的前一刻,一只手盖在他的手背上方,止住他的动作。
它粗糙,黝黑,带着长年工作所留的岁月刻痕。
但它也温暖,干燥,散发着隐隐的、日晕般的金光,在幽暗的誓言大厅里撑起一片浅浅的光亮。
“莱昂,”帝皇说,“为什么不动手?”
“陛下……”莱昂回答,难以说出下面的话。
他动摇了,并为自己的动摇而深感羞愧。受限于情谊而无法挥剑,这是多么令一名忠诚骑士羞愧的软弱。
而从另一方面讲,他的动摇中同样存在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悲伤。不。悲伤,这个词语太过简单,不过是人类为存放思维而构筑的楼阁中可供取用的一块砖石。
触及他的是一种感知,一种奇怪的……失落与缺憾,一种令人窒息的……哽咽和阻塞,以及隐隐燃烧的闷痛。这一切都虚无缥缈地围绕着他,锤炼着他的灵魂。
“怎么了?”帝皇问。
“第二原体已经变节,但第二军团的阿斯塔特依然保有明确的自我意识。我认为他们仍有为帝国效劳的价值。”
莱昂回答,忽然回想起数年前,一名影月苍狼曾向他诉说相似的哀求。而那个星际战士……
他的视线扫过地面,见到那个珍珠白的战士,悄无声息地倒在地上。
帝皇从他手中取过剑,长剑抽出,金色的火从剑的锋刃上燃起,冷酷的光在镶嵌的红宝石上发亮。
“二号对你说了什么,莱昂?”帝皇平静地问,持剑前行。火光照亮了他的半身金甲,而光虹仍在扩散,将围绕的黑暗一层层逼退。
“他说……他是第二军团忠诚中的唯一污点,是复生者的罪恶之源。”
“还有呢?”
“他说……你不是神,无法让军团起死回生。”
帝皇微微点头,模棱两可地说:“他是对的。”
莱昂·艾尔庄森跟在帝皇身后,一同靠近现实中的誓言大厅的尽头。这曾经何等令人心安的背影,如今却难以想象地令莱昂心下难安。
终于,帝皇举起燃烧的长剑,火光映亮了上方高悬的人体。
一个基因原体,黑发枯槁,面容瘦削,双目不安地紧闭,鲜血流过他的面庞。
他被无数只干枯的、骨质的战士之手,束缚着,保护着,有如镶嵌在墙中的壁龛之内。
噼啪。
帝皇挥剑上挑,火光从剑尖向外延伸,延伸成一条荆棘般燃烧的长鞭,所及之处,一根根紧扣着基因原体身躯的手指无声松开,依依不舍,脱力地向下荡去。
最后,赤裸的基因原体重现于世。那几乎是一具憔悴至极的骷髅,且出现了明显的变形——肋后与臂膀上都增生出叶脉般舒展的,骨骼,如半展的骨翼,在未长成前就被无情折断。
他的生命力已在数年的时间里被消耗殆尽,如烈风中的一支蜡烛,濒临熄灭。
而他的双手仍然紧抓着他的阿斯塔特战士的手掌,即使被他抓握的手,早就不知何时化作累累的白骨。
那无疑正是精神世界之中,邓肯所握的白骨锁链的原型。
帝皇望着第二原体。
“他会得到什么,父亲?”莱昂问。
“他所应得的。”帝皇回答。“他将他的灵魂交在我手里。”
而后,火熄灭了。
人类之主并未选择烈火。相反地,最后一丝光芒也离去。遍地都黑暗了,就彷如这厅堂中升起了一颗暗淡的黑阳。
莱昂身处寂静,这黯然的幽影让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他在黑暗中等待,等待光芒再现。
然后,是风。
风拂过雄狮的发丝,带着一抹极浅的焦炭之息。
漫长的寂静后,光芒又起。
这骤亮的白炽之光,在莱昂·艾尔庄森的眼角刺出一滴疼痛的生理性泪水。
他适应了誓言大厅的明亮,重新观察眼前的一切。
没有了。
全部不再有了。
不再有血肉,不再有白骨。
树立在大厅尽头,那受囚原体邓肯·艾荷的天使塑像,或者说将他束缚在变节罪恶中的刑架,也悄然灰飞烟灭。
唯剩被岁月锈蚀的荣光女王的断墙残躯,和飞扬的骨白尘灰,在强光中如披麻布,一片苍白。
第二军团不复存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