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只觉自己才是这个大厅中,最最如针坐毡的人。
他其实从来没有羡慕过太子,过去他从来没有自己是庶出,理应羡慕嫡兄的意识,他甚至一度以生母的出身为荣,洋洋自得、沾沾自喜,在他看来就连江东贺,也无非是一地的土豪而已,远远比不上长平郑的根基,而此时此刻,因为生母的狂妄,屡屡触怒君父,受到责备的虽然不是他,可他脸上如实掌掴,火辣辣发着胀。
也有那么一丝委屈。
他明明早就提醒过母妃,不要落井下石,发生这样的祸丑,不该兴灾乐祸,可他的确没有办法约束母妃的言行,他是被连累的,但父皇会怎么想他呢?
“潘持事案虽然是三郎挑生,可他的初衷并不是为了揭发丑祸,事态发展至此,连朕都惊讶无比,也可以理解三郎心里的震惊。”当郑氏终于离场后,司空通并没有忽视极度难堪的三皇子:“因此三郎不必多存顾虑,日后若再发现宫人,又或者是贵族、官吏,有犯法违律的行迳,仍然应当查劾,多向廷尉卿学习,如何秉公执正。”
三皇子就像一株就要被旱死的树苗终于盼来了天降甘露,可声嗓还是涩哑着:“儿臣聆训,必不敢忘。”
“顾卿见笑了,请接着问审。”司空通再次把审问权交给了顾耿。
顾耿略思过了片刻,继续问太子:“太子当晚入宴之前,可已觉得身体不适?”
“只是觉得心中略有些烦躁。”
“还请太子再详细描述下当时的感觉。”
“我到万兴堂时,就觉得口干舌燥,坐了片刻后,更觉身体发热生出闷汗来,后来竟心烦意乱,甚至连父皇说了什么,我都无法专心听,待饮了几盏酒,勉强应付过去父皇考较学业的序程,逐渐连看人都像有了重影,当宫女上前斟酒……我忽然觉得……宫女露出的手腕应该是冰凉的,下意识就想去拉她,那宫女应是被唬了一跳,我也说不清是自己失了手,还是宫女失了手,撞翻了酒盏,弄脏了衣裳。
后来我离席,出了万兴堂,被冷风一吹,更觉头晕目眩,完全不知道走的那个方向,我以为是真饮过量了,古怪的是虽然觉得风冷,汗却出得越多,一时只觉得像饿了好几日,连膝盖都在发颤。
再后来,我看见殷才人,当时我甚至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进去的地方是哪里,恍惚间只觉隐隐闻到了一股异香,香味让我突然觉得舒服不少,我就跟了过去。”
“陛下,未知当天晚宴,酒水和菜肴是如何分给?”
“顾卿是否疑心太子是中了迷药?”
“听症状,大有可能。”
司空通点头道:“太子并不常逛华林苑,且回回入宫,不是往乾阳殿便即往显阳殿,也大无必要经过华林苑从西侧门返回永福省,就更不可能去含光殿了,殷才人没有参加家宴的资格,朕确信,太子和殷才人不会频繁接触,因此朕也相信太子的话,太子不可能事先和殷才人约在疏声阁相会。”
“殿下当时……殷才人难道就没有反抗么?”顾耿又问。
那场“风流韵事”对司空北辰而言实在糟心,他连回忆都不愿多回忆,一直以为是年少冲动酒后乱性,可现在一听顾耿的意思,似乎是想往有人陷害他的方向“引导”,这条救命稻草他必须握紧,仔细回想起来……原来是的确很蹊跷的!!!
“当时殷才人有反抗的举动,但似乎无法喊出声来……再后来就干脆放弃反抗了,事了后我的意识恢复了清醒,才知后怕,急着离开,就没有理会殷才人。”
现有四位公主在场,顾耿不得不斟酌言辞,琢磨了一会儿才发表他的看法:“陛下,殷才人乃内廷的嫔妃,明知宫中法度森严,当不会不知道后果。臣看阅过不少罪档,也审问过民间部分案例,女子受到侵犯时,虽然惊恐加交,且与案犯力量悬殊,难得幸免,不过下意识间都会高声呼救,因此,不少惯犯,都会先将女子击晕,甚至扼杀……才实施罪行。
可五年之前的疏声阁事案,直到现在才会被揭曝,殷才人的处所又在含光殿中,若身体上有伤痕,瞒不住贴身服侍的宫女,便瞒不住贺夫人。
可殷才人又不会不行反抗,因此,当时殷才人应当已经丧失了反抗和呼救的能力,太子中了迷药,殷才人恐怕也是中了算计,臣还有些话,想问问六殿下。”
司空月燕如梦初醒。
他还没想通太子兄为何认罪,火就烧到自己的头上来,打了个激灵后,竟然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不能连累“佳人”,立即声明:“五年前的事,我已经记不清了。”
“六郎,你仔细回想回想。”司空通淡淡道。
“六殿下,你当时为何扶太子殿下往疏声阁?”
“不是我扶太子兄往疏声阁,是掌灯的内臣从疏声阁的方向走,我心里虽然觉得诧异,不过心想也绕不去太远,就没有多事……因为太子兄当时的状况不大好,我全力掺扶,太子兄都走不大稳,一路踉跄着。”
“当时六殿下就没觉着头晕目炫,或者心烦气燥么?”
六皇子摇头。
司空月乌冷笑:“廷尉卿有所不知,季例家宴,一贯采取的是合食的方式,共食一桌菜,同饮瓮中酒,太子若是中了迷药,我等谁都不能幸免,可当时,除太子外,谁都没有觉得异常。”
顾耿问太子:“入宴前,太子殿下可曾用过别的饮食?”
司空北辰回忆了一阵才道:“家宴日往往是先择定好日期,不会因为家宴就中断课业,那日下昼仍然有弓马骑射的课程,我未觉异常,后来我前往显阳殿,母后那段时日凤体抱恙,我本是日日都要去看望的。
没有在显阳殿用膳,但肯定喝了茶汤或者温乳,具体喝了些什么我实在记不清了,但在显阳殿时,确然就觉得口干。”
“太子的意思是,是显阳殿有人在害你?”二皇子因为没有被警告,此时已然忘形,大笑两声:“当晚皇后殿下倒是称病缺席了,可皇后殿下是太子的生母,为何要陷害你?”
司空北辰强忍着怒火。
“我当然不可能害太子,但显阳殿里,早有贺氏、郑氏安插的耳目……”
“皇后。”司空通抬了抬手:“别急着辩白,耐心听顾卿问安。”
顾耿整理了一下思绪,问:“皇后殿下那段时间既然凤体违和,想必也是无力张罗筹备家晏的,未知当次是哪位贵人负责筹备?”
“也是皇后的亲信,淑妃,哦不,现在应该称为刘庶人了。”二皇子说。
顾耿也不禁犯了难,听上去,这件事案和贺、郑两位夫人还真的都没干系——就算毕宿君跟殷才人的关系不单纯,但也必定不是陷害太子的主谋。
“六殿下可还记得那个掌灯的内臣?”顾耿心怀一丝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