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宗上证据确凿,这也是一直以来姜家是否清白的争论点。
至少从卷宗看,姜长安是真的“通敌”,有与厢族人的书信,有厢族人证词,还有姜长安副将的口供。
姜长安七罪,通敌、贪污、不臣、不义、不道、奸污、不孝,样样皆有证据。
但阿染知道,这一定不是真相。
她了解姜家,了解姜长安——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因为,她是阿染,姜家阿染!
“反正姜家也没人了,这件事虽说时不时被人提起,但又有谁真的在意呢?厢族人不再入侵,姜家案也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言语消遣。”
余焕摇摇头,感叹:“到现在还有人相信姜家,还有人记着姜家恩情、姜家数代功绩,但凡姜家有人活着,一呼百应,朝廷江湖巨震……可惜,已无人在意。”
阿染声音轻轻:“是呀,无人在意。”
她露出笑容,眉眼弯弯,但眼底深处冰冷又疯狂。
很快……
所有人都会在意。
因为,姜阿染回来了。
姜氏女下山必然危险,所以她想学成天下第一再下山,却没想到——这条被无数人延续下来的性命,终究只剩一年。
那她还顾忌什么呢?
既只剩一年,她便要随心所欲,放手去做自己想做、应该做的三件事。
而这第一件——
查明十三年前姜家案真相,报仇。
檀华已算了她只有一年,命不由人,但所行之事、所做之为,当由她自己。
阿染记下了卷宗上所有内容。
又翻了翻,她的手微顿,疑惑:“只有这一册吗?”
“我看看。”
余焕脑袋凑过来,在架子上翻找一会儿,“奇怪,姜家叛国案是大案,后面还牵扯到何家,闹了好多年,现在仍有人旧事重提,多次复查,怎么会只有这一个卷宗?剩下的呢?姜家灭门案卷宗怎么也没有?”
就算当年姜家灭门没找到真凶,也该有卷宗,记录始末与线索。
两人又找了找,还是什么都没找到。
阿染眉头紧锁。
仅剩的这一册卷宗上面,在多次“旧案重提”后,都是天下尽知的消息了,没多少真正的调查结果。
尤其是姜家灭门案,连卷宗都没有。
余焕摇摇头:“应当是被人拿走了,就是不知道在谁手上。”
阿染指甲掐入掌心,面色依旧冷静。
她不动声色将卷宗放回去,彷佛不在意,又翻起了其他案子的卷宗,随口道:“总觉得姜家案很复杂,当年的何丞相、都御史余江、兵部尚书段元立、满朝文武……似乎都牵扯其中。”
余焕斜斜靠着架子,态度慵懒,“谁知道呢?姜家灭门后,倒有传言是何家干的,还调查了许久,也没个结果。”
阿染声音轻轻:“何家为什么要害姜家?他们好像是姻亲,而且历来关系很好。”
她仍记得何皇后抱起她,用脸颊轻轻蹭她时的温柔……
余焕露出嘲讽,桃花眼眯起来,深不见底——
“官场之事,肮脏至极,姜家案满朝牵扯其中,谁都可能是凶手。
“皇上看重姜家,姜氏女必为太子妃,那万一何家不想要姜家女为太子妃,想要他们何家女为太子妃呢?
“还有剑山余家,余淑妃膝下有大皇子,能看着姜何之好?段元立从兵部尚书一跃为丞相,谁知道他又做了什么?”
闻言,阿染突然看向余焕。
她抱着刀,声音幽幽:“你到底是什么人?”
她之前觉得余焕对江湖很熟悉,现在却发现——他似乎对朝廷更熟悉。
余焕微顿。
随即,他转身,借着外面隐隐的光,他隐在黑暗当中,似乎整个人都变得高深莫测,压低声音,意味深长——
“一个,路人。”
阿染:“……”哦,冷漠。
她彷佛被他搅得没了兴致,将卷宗放回去,抬脚离开,“天亮了,走吧。”
余焕噎到她,相当高兴,脚步轻快跟上。
外面天光乍现。
两人从暗夜中来,又踏着黎明的晨光悄无声息离开大理寺。
“余焕,如果我想查官员的甲历,应当去哪里看?”阿染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谁,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他知道不少信息。
与其费心去查,不如直接问。
在他没站在她对面之前,他都是助力。
“还是架阁库。”余焕非常坦诚,直言,“吏部架阁库存放着官员升迁、考核档案,不过和卷宗一样,都要慢慢找。”
阿染不怕慢慢找,就怕什么信息都得不到。
余焕好奇扭头:“你到底在查什么呀?告诉我呗,我还能帮帮你呢。”
“随便查查。”
“喂,你这个回答非常敷衍!”
“就是在敷衍你。”
“……”
很好,他噎了她一次,她又噎回来。
两人刚离开大理寺,你一言我一语,吵吵嚷嚷,尚未走远,天也还未完全亮起,远远便响起轻微的风声,正在对话中的两人骤然收声。
阿染握着刀,抬起头,迎着天边尚未升起的光。
远处屋顶之上,一个胡子拉碴的大汉正站在上面,手上扛着一把弯刀,隐隐冷光,另一只手提着一坛酒,似乎在等什么人。
——她好像一瞬间明白,他在等她。
余焕眯着眼睛看了片刻,满脸的吊儿郎当消失,只剩下认真,缓缓开口:
“天下第一弯刀,侠客山庄排名第四,谷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