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喝,可是为什么他就是愈发怜疼着眼前这总是笑盈盈的四妹妹?
或许是觉得她明明是那个最小的,最该哭的人儿,却因为早早的见惯了世态炎凉,所以捵一张脸皮儿冲着旁人假笑。
这般想着,心头愈发泛起了酸。
沈文倬不由得,郑重地看着她,“四妹妹且安心,你等我高中,日后你及笄了,该你说亲,我必定替你择人中龙凤,让你风风光光的大嫁。”
风风光光么?
她这辈子重生回来,就从来没有想过这些。
她只想避开陈方彦,好好替母亲报仇罢了。
沈南宝坐在黄铜镜前,听着耳畔玉漏嘀嗒的水声,讷讷眺望着窗外穹隆,明日应当是大好的天气,一轮月盘高挂树梢,万里无波无云,以至于银辉洒下来,亮堂堂的,又如绡纱轻薄,将整个荣月轩都拢在雾霭里一般迤逦。
方官就在这样缥缈的仙境里踏出了板正的步伐,走近了她,“姐儿。”
悠柔正在榻边替她铺着床,沈南宝见方官眼底的‘有事要告’,打了个哈欠,问道悠柔:“可是铺好了?今个儿我劈线劈了一下午,眼睛又酸又累,现在都打起架来了。”
悠柔从鞋凳子退了出来,抄着手屈了膝,“铺好了,不过而今入夏了,天气愈发热了, 所以小的将姐儿屋子的窗扇都打开了,好透风,也不至于闷热。”
她小动作一向很多,不过都是明眼能见的,遂沈南宝摆了摆手令她退下。
方官便一面替她解着丝绦,一面说道:“主子捎来了话,叫小的替姐儿解惑之前先问问姐儿为何要查这个陈小侯爷。”
早前让方官递话,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问,毕竟他忖着自个儿的深虑,她亦有自己的打算,反正都是两个精刮的人,就紧等着谁先兜不住,谁先说那句冒失话。
沈南宝站在珠帘前,深着一双目看方官垂首下来的髻发,那发光溜溜、乌黑靓丽,若是好生挽个纂儿,也不会比沈南伊差到哪里去。
发觉自己想岔了,乌黑的眸子瞬间漾起了笑意,“我瞧那陈小侯爷清风霁月的,玉瓷样儿的人物,何况他还来找我讨要锦帕,我对他好奇得紧。”
方官向来沉稳的面目如同锈化的楔帖,一块一块剥落了下来,“姐儿这话是……中意陈小侯爷?”
沈南宝褪下短襦,乌浓的眸子含着不以为然,“女子探究男子,不为着情,那是为着什么?”
她可不是为着情么?
被骗了数十载,还被一捧毒茶害死的由爱生恨的情么!
她眸子里含着泠泠的光,不似说假,方官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直顾埋着头嗡哝。
“那陈小侯爷是北郡侯府的嫡长子,不过自小生母升遐,那北郡侯爷感念陈小侯爷幼怜,便另续了中奉大夫的婗女布氏作续弦,那布氏因是小娘生的,自来胆小慎微,又害怕旁人说她做继母狠毒,所以一径儿宽让陈小侯爷,宽让宽让着,便宽让出了毛病,养就了陈小侯爷糟粕一样风流性儿……”
这些都是沈南宝都知道的,不过她不好打断,不然遭方官瞧出端倪,往萧逸宸那壁尽诉,到时候不晓得惹到什么样儿麻烦,所以侭心听着。
左一搭着‘嗯’,右一回句‘怪不得如此’,总之这么说着,终是说到了沈南宝想听的事。
“北郡侯爷都快要将陈小侯爷划出族谱了,谁曾想,偶一日那陈小侯爷竟说道有神女入梦,告了他天机,他必须上告官家确保国祚延绵,就这般糊里糊涂作了左曹职事官,直接委任旱虐一事。”
方官说着,替沈南宝褪着中衣,不小心碰到了沈南宝的手。
笋尖一样的指头凉得像冰鉴,方官眸子微动,“姐儿,怎么手指这么冷?”
沈南宝整张脸蒙上了严霜似的,连提个嘴角都费劲得很,“大抵是悠柔窗户开得太多,风大进大出的,吹得我冷得很罢!”
余光瞥到方官要抬起头来,她舒展了胳膊,连声哈欠起来,“你去把北面那一溜儿窗关了罢,再将灯都灭了,我昨个儿睡时点了几盏,那火影便晃得我眼睛疼,睡也睡得不安稳,今个儿可不能这样了,不然明个儿我不好下针。”
她说着踩在脚蹬上踢了鞋,入了榻就闭上眼作睡,仿佛那眼皮子有千斤重,根本撑不了一时半会。
方官见状,也不好多留,任她吩咐那样,拿了铜针将烛火一一挑灭,这才退出了槅扇。
荣月轩虽叫人好好拾掇了一番,但年久失修,每次开阖都会碾着门臼发出凄厉的惨吟。
沈南宝便在这样的声调里,赫赫然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