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方彦坐在近处,正正面对着沈南宝,太阳光黄黄晒在她的脸上,像个金色的漠然佛像。
他突然想起前世,那时他们尚恩爱着,沈南宝因为鼻痔总是辗转反侧,每每晨起都乌眉灶眼的,他总是嘲笑她,她便恼了,临到将睡时,她便要他陪着她赏赏院里的景儿,再数数天上的星……
反正也不要他睡。
所以到了后来,他总是编些骇人的戏文哄她入睡。
她也听得入神,到了后来,不准他灭灯了,还说:“你说得恁般吓人,叫我半夜都不敢往窗外看了。”
他呢,当时只想逗弄她,便不要她点灯,说要点灯也是可以,那就来划拳辞令,谁胜了谁就决定是要点灯还是要灭灯。
划拳辞令一贯是男子用来博酒的,她因而总是输。
后来他见她真是怕了,让她赢了,她便拿了火镰去点灯,一壁儿点,一壁儿托着烛台冲他炫耀,“且得叫你的那些好友们来瞅瞅,你是怎么败给我的!”
她说这话时,灯亮了,光明被她托在手里,照在她的脸上,摇摇的光和影里,那笑靥明艳,掣动他的心脏。
一如今世,这时,此刻,叫他心如擂鼓,那喂入嘴里的凉茶也滚烫了起来。
沈南宝却没注意他这点小惶张,来瞧她点茶的人愈发多了,各个都恨不得伸长了脖儿看,当然了,其中也有不乏觊觎她样貌的。
只是也都只敢远远观看,毕竟‘珍宝阁两位东家身份不俗’这样的消息早传遍了大街小巷,也更有人认出那同桉小娘子、桉东家熟稔的常客竟然是太尉的嫡子。
所以沈南宝一番点茶下来,各个都远观着,不敢凑近攀谈和狎昵,便还算是太平。
就一点不好,要沈南宝点茶的人太多,近乎是一盏摞一盏的来。
以至于等到打烊,沈南宝一转脖儿,便是鞭炮似的一串‘喀嚓’响。
沈南宝只管垂着自个儿脖儿失笑,“倒与我祖父母一般了,他们就是每每临到打烊,喀嚓喀嚓腿儿,喀嚓喀嚓腰儿,说什么老身板了,受不住了。”
她笑,陈方彦却不忍,“一径这么卖下去,也不是个方儿,不说宝儿受不受得住,就是这些缙绅之流也会看腻味了。”
桉小娘子也是同样的意思,“可不,而今这些人都好一口新鲜,跟那含香圆一般,含在口里,等到没味了就吐出来。”
说起这个,桉小娘子眼睛亮了亮,视线极快的,从沈南宝脸上划到陈方彦脸上,又从陈方彦脸上滑到沈南宝脸上。
然后凑近沈南宝,把喉咙掐轻细了道:“你要不要点,我近来入了点,你要的话,我就分你点。”
说着,还拿胳膊肘悄悄抵了抵沈南宝,又瞟了一眼陈方彦。
意思不言而喻。
沈南宝被她这番激红了脸,又看了看陈方彦,他也有些不自适,但眼底有一抹会心的笑意。
就是那么一丁点的笑,让她突然自惭形秽。
他做到他说的,一心一意地爱着她恋着她。
而她呢,她却欢喜上别人了。
感情这东西就是这样,和菜肴很像,只要有一点点的变味儿,便只会越来越烂,再回不到从前。
沈南宝默了默,便压着嗓子回道:“你别乱说……不是风月说的那样,就是……一时半会儿我同你说不陈展,但我拿他跟拿你一般看待的。”
她以为她这话说得小声,又拿手掩实在了,陈方彦应当听不到的。
没想,陈方彦听得清清楚楚,嘴角那本来含着的笑渐渐捺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