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剩忽然打断了水谣的话,徐徐道来,语气平静。
水谣却骤然扭头,看着狗剩,说不出话来。
这是神州很少知道的一段历史,是被诸国君王刻意抹掉的一段历史。人人都说苗族当年纵兽北上,屠戮神州中原百姓,手段之残忍世所罕见,但又有谁知道,当神州胜利之后,对苗人的屠杀,也丝毫不逊色于苗族。狗剩是在学宫藏书楼偶然找到了这本书,著书者已然不可考,而且书也被放在一个少有人问津的偏僻角落,若不是狗剩细致认真,也是根本没有机会看到这段鲜为人知的历史的。
“梦华为之塞......万山色为之赤......”书中轻描淡写,对这段骇人听闻的历史着墨不多,可单单只看这几个字眼,就已经能够想象的到当年的神州诸部,亦是有多么的凶残和了无人性。
水谣好奇的看着狗剩,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狗剩笑了一下,轻声道:“也许是我看的书比较多吧。”
水谣也笑了,只不过笑容中却有无数的苦涩和无奈。
“听阿爹说,当年族人凡是高过车轮的,都被杀的一干二净。只有极少数的族人从你们神州人的手下逃了出来,一直往南逃,直到逃到了南边的大雪山山脚。这才避免了被灭族的危机。千年以后,往事渐渐淡薄下去,族人就开始逐渐迁往旧地,而我,就是当年那一支族人的后裔。”
狗剩心中了然,如今的苗族,人丁稀薄,已经是神州众所周知的事情。当年神州诸部落大行搜山,所见苗人无一能幸免于难,侥幸逃脱者自然不多,而留存下来的,如今也是辗转流离,在神州四国的打压下惶惶不可终日。
水谣继续说道:“我阿爹说,族人历经千年繁衍生息,现在虽然不复当初盛景,可还算是人人安居乐业。原本是想着能够让族人平平安安就好的,可是哪怕是这么小的愿望,都难以满足。”
“去年的时候,有一群神州人来到南疆,找到了我阿爹。阿爹和他们在寨子整日密谈,整整聊了半个多月,我并不知道谈的是什么,可是我知道,阿爹和他们谈不来,结果自然是不欢而散。此事阿爹并没有向族人多说,也就没有人多问。”
说到这里,水谣停了一下,眼眶有些湿润,她闭上眼似乎在沉思什么,而狗剩却知道,她是不想在别人面前哭泣。好久,水谣才睁开眼,喃喃道:“今年开春,阿爹忽然说南疆故地已经荒废日久,而且当年的冤魂并没有散去,不宜族人继续居住,要带着族人南迁,去往雪山。族人虽然不想继续颠沛流离,可是阿爹做的决定很少有出错的时候,于是大家都开始准备迁徙。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了很多变故.......”
水谣脸色悲戚,声音忽然有些哽咽,断断续续的说:“......就在大家正要南迁的时候,阿爹忽然去世了,很突然,族里人说这是暴毙,前一天还见阿爹像没事人一样,可第二天他就死了。阿爹死后,族人没了头领,都很害怕,可是紧接着,阿兄也死了......”这一段话水谣说的很难,有些地方一连停顿了好久,显然是不愿意回忆起父亲和兄长死去的景象,她眉眼中蓄着的泪水也再止不住,顺着她白皙的脸庞向下流去,如同鲛人对月流珠,让狗剩都感到了莫名的悲戚和难过。
不过很快的,水谣便擦去了眼泪,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轻声道:“阿爹死后,本应是阿兄掌管族中事物,可是阿兄也紧跟着去世了,我的族人开始感到了害怕,于是大家都怀疑起了那群行迹可疑的神州人。不过神州人很早之前就已经走了,他们当然没法杀了阿爹和阿兄。所以后来大家开始怀疑是不是族人中出现了叛徒。”
“我们不敢相信真的是自己的族中出现了叛徒,可事实说明,真的是如此。”
水谣虽然尽量的使自己的语气平静,甚至波澜不惊,可依旧挡不住那些微的颤抖。她深吸一口气,说道:“就在大家越来越害怕的时候,族中忽然丢失了一件东西,那是苗族圣物金王蛊。而随着圣物的丢失,他......也跟着不见了。”
水谣只把话说到了这里,然而狗剩已经明白其中曲折,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在藏书楼饱览群书,自然知道那金王蛊是何物件。苗人善养蛊,而蛊虫等级又分为金、银、紫、蓝、黑五色,毒性或者灵性自然也各有不同。其中金王蛊可谓是历经百年培养也难得一见的绝品。苗人曾说过“万银成一金”,意思便是成千上万个银蛊中才能养出一只金蛊。而银蛊却又需要万余紫色蛊,以此类推,可想而知金蛊是如何难得。所以苗人通常都会将金色蛊奉为蛊王,甚至奉为神灵。水谣口中的那个他偷了金王蛊,其后果可想而知。
“阿爹和阿兄都去世了,我作为阿爹的女儿,自然要为族人清理门户。所以我一路从南疆追到了神州,追到了这里。可是我打不过他,更擒不住他,甚至想同归于尽,都做不到。”水谣言语悲哀,淡淡自嘲一笑,摇了摇头。
她左肩的伤口重新崩裂,而今鲜血淋漓,看着极为可怖,但水谣视而不见,只是轻声诉说:“他杀了阿爹,杀了阿兄,自然不能够在苗疆立足。我一路追来,和他斗了不止一次,他告诉我说,他这番前来神州,便是要投靠神州的朝廷,然后领兵南下,将苗人全都杀了......”说到这的水谣忽然之间失声痛哭,哽咽道:“其实......其实在南疆的时候,我是有机会杀了他的,可是我没有杀他,我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对族人这般痛恨,他竟然会想毁灭苗族,他竟然会这样......”
狗剩愣了愣,看着这个在月色之下,云海之上不顾一切失声痛哭的女孩儿,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过了许久,才轻声叹道:“你喜欢他,是不是。”
本书首发于看书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