蠔镜便是后世的澳门,而这个时候的澳门,已经成为了葡萄牙人与中国贸易的主要补给港口。从1557年葡萄牙人获得澳门居住权到现在,已经过去了70年时间,现在常年在澳门生活的葡萄牙人数以千计。不过对于明人来说,他们对于“佛郎机人”的认识非常模糊,甚至不太明白澳门的这些葡萄牙人与马尼拉的西班牙人有什么区别。
《明史》中《外国传》中是这样记载的:“佛郎机,近满剌加。正德中,据满剌加地,逐其王。”这个时期的明朝官方,把佛郎机当作了满剌加的邻国,一下把佛郎机从欧洲变到了南亚的马六甲。但事实上葡萄牙早在1143年就成为独立王国,不过在距离现今几十年之前被邻国西班牙所吞并,变成了附庸国。
“福瑞丰”作为广州本地的大商家,与澳门的葡萄牙人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关于海汉商品在广州市场上的突然出现,精于买卖的葡萄牙自然也早就注意到了,只是限于消息渠道,他们一直没能跟海汉这边搭上线。直到最近通过种种渠道,终于让“福瑞丰”答应替他们引见海汉人——当然“福瑞丰”的态度其实也是海汉这边的态度,没有驻广办的点头,这场会见也是不可能出现的。
“尊敬的陶总,请允许若昂·恩里克·巴达克·托马斯向您致以最诚挚的问候!”站在陶东来面前的是一名标准的欧洲人,穿着巴洛克风格的浮华服装,领子袖口和裤脚都遍布着类似蕾丝一样的花边和缎带装饰,而下身却是宽松肥大,流动多褶的裙裤,很符合这一时期欧洲流行的“雄孔雀”服饰风格。
不过这个名字长到拗口的家伙却说着一口略带广东官话味道的中文,看样子到大明生活的时间也已经不短了。
“你好,托马斯先生。”陶东来点头致意。
本来这个场合由施耐德出面更为合适,毕竟他是长着一张欧洲人面孔的混血儿,又有长期在欧美生活的经验,语言上也不存在太大的沟通障碍,由他来跟葡萄牙人的使者进行交流,或许会更容易一些。不过由于施耐德要忙于处理“琼联发”成立的相关事务,而这个节骨眼上,显然“琼联发”要比葡萄牙人的到访更加重要,于是这次会见就只有陶东来亲自出面了。
“如果可以的话,请叫我恩里克,我的亲人和朋友都是这样称呼我。”这个葡萄牙人倒是个自来熟,立刻跟陶东来拉起了关系。
“好的恩里克。”陶东来应了一声,便邀请这两人入座。
这个恩里克显然也深谙明人的交往之道,落座之后并没有急着表明来意,直到有仆从送上了热茶之后,恩里克才主动提起了正事:“我有幸在几个月前见到了海汉制造的一些玻璃器,可以说质量一点也不亚于威尼斯的匠人,恕我冒昧,陶总是否能够告诉我,这些玻璃器的制作工艺是来自于威尼斯吗?”
“当然不是。”陶东来立刻断然否认了这种说法:“这是我们海汉的独门工艺。大概你也注意到了,我们的玻璃器具跟威尼斯的商品在外形风格上是完全不一样的,另外我们也有很多商品是威尼斯人从来都没制作过的。”
“您说的很对,至少大明文人所用的那些文具,威尼斯人就从未想过用玻璃来制作。”对于陶东来的否认,恩里克并没有继续深究下去,仿佛刚才的质疑是从另一个人嘴里说出来的:“我还在李公子府上见到了用玻璃雕刻的印章,那真是非常精美的艺术品。”
“谢谢你的夸奖,不过我想今天我们会在这里碰面,并不是你打算从我们这里购买玻璃制品,对吧?”陶东来见这家伙绕来绕去一直不切入正题,便主动出击了。
恩里克笑了笑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能直接聘用海汉工匠,但我知道这个愿望大概是不可能实现的。”
陶东来闻言笑笑没有接话,同时代的欧洲玻璃匠人完全就是被各个商会捂得严严实实的宝贝,根本不可能跟外人有什么接触的机会,这个恩里克大概以为海汉这边也是同样的状况。穿越集团虽然也有技术保密措施,但并没有像欧洲人那样对工匠进行人身禁锢,因为对于穿越集团而言,玻璃的制作工艺并没有太高的技术含量,掌握了这门技术的也并非只有海汉一家,想要秘而不宣其实实际意义不大。
穿越集团在这个产业上的优势并不在于技术高度,而是工业化的生产方式和市场化的产品研发手段相结合,相比生产技术上的差异,这种经营机制比同时代的竞争对手们领先了几个世纪,就算穿越集团把玻璃制品的制作工艺全部公布出去,在亚洲地区也很难有其他人能组织起工业化的生产方式,对海汉玻璃制品真正形成竞争威胁。而这种优势往往是局外人所不能体会到的,他们所看到的只是海汉商品的大行其道,却并没有理解到背后的真正原因。恩里克虽然算是有些见识,但以他受限于这个时代的眼光,仍然无法认识到穿越集团的真正优势所在。
恩里克接着说道:“据我所知,海汉商品的品种繁多,玻璃制品也只是其中一种而已,而我们的商人对其他一些商品非常有兴趣,比如火柴、香皂、会抽水的陶瓷马桶,甚至是你们制造的枪炮,如果你们愿意出售,那我们的商人将很乐于购买。”
陶东来听前半截还没什么,听到“枪炮”的时候,眼光忍不住转向了李奈——穿越集团能够自行制造枪炮一事,虽然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但向外出口枪炮却只有少数的两三家客户而已。为了断绝对手买到军火的可能,福建的许心素巴不得把军火货源的秘密藏得越深越好,北越政权跟极有可能是被葡萄牙人支持的南方阮氏政权打得死去活来,更不可能主动向外泄露这个机密,在这有限的几家客户当中,跟葡萄牙人来往最为密切的,大概就只有“福瑞丰”一家了。
李奈当然感受到了陶东来眼色中的质疑,赶紧干咳了一声道:“恩里克先生,请问这枪炮一说从何处听来?”
恩里克道:“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上个月我们的商人从安南的顺化府运送木材到蠔镜,听说北边的郑氏军队装备了大量的火枪火炮,而配合他们进行作战的就是海汉民团。很显然郑氏所控制的地盘上不可能会有制造火枪火炮的工匠,而心灵手巧的海汉工匠大概才是真正的制作者。有消息说出现在战场上的北越新式军队,就是由贵方替郑氏训练出来的。”
陶东来暗自叹了一口气,他原本认为这些事情还能多瞒一段时间,但显然自己是低估了这个时代的信息传递速度。海汉民团到越南参战是公开的事情,有心人只需稍稍打听一下就不难得到准确的情报,毕竟胜利港还关押着上千的南越苦力,根本遮掩不住。遭受了痛击的南越政权大概事后不久就已经得知了自己失败的真正原因,而在背后支持南越政权的这些西方势力,当然就会将注意力放到了为北越提供军事支持的海汉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