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信能被刘香委任为使者,孤身前来驻广办谈判,就说明了他其实并不是庸人,多少还是有点头脑的。不过海汉人的把戏一套接着一套,各种手段层出不穷,这么多天下来,就算是正常人也已经被折腾得发懵了。刘信在驻广办就军火禁售范围跟马力科吵了两天的架之后,才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又被对方给白白耽搁了两天的宝贵时间。
眼看已经到了谈判时限的最后一天,马上就得赶回潮州复命,刘信也没有心思再跟马力科打嘴皮子仗了,咬咬牙索性摊牌了——如果今后发现仍有海汉武器流入福建,那么“十八芝”恐怕就不得不对海汉采取某些强硬手段了。
“强硬手段?贵方是准备要跟我们开战吗?”马力科脸上的神情是一种略带夸张的惊讶,他转头跟坐在旁边的何夕交换了一下眼神,才接着说道:“动武这种事,一旦动起来可就不容易停手了,刘先生真的考虑好了?由此所引起的后果,刘先生担当得起吗?”
刘信板着脸道:“有什么后果,都是贵方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
马力科故作惶恐道:“那要如何才能让贵方改变这个决定?”
刘信摇摇头道:“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不过你们若是肯向我方出售武器,在下回去之后替你们说几句好话倒也未尝不可。”
关于军火买卖这件事,双方前前后后已经扯了十几天,各种各样的交换条件基本上都已经拿出来讨论过了,要求海汉向己方出售武器这件事,刘信也早就当成条件提出来了。不过执委会从一开始就对武器有较为严格的管控,就是不想自家出产的武器大量流入到“十八芝”手里,直接向其出售那就更是不可能了,因此刘信提出这个条件之后立刻就碰了钉子,马力科甚至连讨论的兴趣都没有就回绝了他。
此时刘信再次提起此事,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海汉人先前东拉西扯的不肯答应,说不定现在迫于开战的压力就改变主意了呢?
马力科笑了笑道:“出售武器,也不是不能商量,不过价格恐怕会让贵方接受不了。”
“哦?”刘信一听马力科的口气有松动迹象,立刻打起精神问道:“马老板不妨先说来听听,我家主人虽不敢说富可敌国,但些许钱财还是拿得出来的。”
“步枪一百两银一支,火炮二千五百两银一门,弹药、配件,还有操作培训,费用另计。”马力科这时候才不慌不忙地亮出了刀子,刘信要是敢要,他就会趁此机会给“十八芝”狠狠捅上一刀。
刘信一下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什么?马老板你可不要信口开河!你海汉的武器什么价格,当在下没打听过吗?你怎么不直接明抢算了!”
海汉卖出去的火绳枪早就超过千支,这价格自然也早就不是什么秘密。火绳枪二十两一支,火炮八百两一门,先前刘香花高价从黑市上收购到几十条火绳枪,也不过才四十两一支,相比马力科报出的天价堪称厚道了。刘信本想若是马力科的报价合理,那这事再议一议也未尝不可,但听到这个可怕的价格,他自然已经明白了马力科的诚意究竟有几分了。
“这怎么能叫做抢呢?”马力科冷笑着应道:“我们开门坐店,讲究的就是买卖公平,绝无强买强卖,如果嫌我们的东西价格,那大可不买。”
“马老板如此戏弄在下,看来是没打算继续谈下去了。”刘信忿忿地抱拳道:“既然如此,在下也不需在此继续浪费口水了!今日之事,你我改日再论!”
“恕不远送!”既然已经公然翻脸,马力科也没有再继续插科打诨的念头,拱拱手送走了刘信。
“你这家伙……翻脸就翻脸吧,临走还踩人一脚!”等刘信离开之后,何夕笑着说道:“你这一来,他回去之后只怕要添油加醋,让刘香对我们的敌意更大了!”
“打起来是迟早的事情,现在制造好感也没多大用了。”马力科此时已经收起了先前的嬉笑神情,严肃地说道:“我们虽然不怕‘十八芝’上岸,但也要防着他们搞突然袭击,防务方面的事情你得看紧点。”
何夕点头应道:“这个当然,我昨晚跟萧良、虞尧已经重新安排了驻广办的警戒执勤轮次,即日起就开始施行。”
开始忙碌起来的并不止驻广办一处,此时的万山港里也是一片喧闹声。从胜利港派驻到这里的第一批船队已经在今天抵港,除了运来了岸防炮充实港口的岸防设施战斗力之外,还有四百名海军和三个连编制的陆军进驻这里,与岛上原有的驻军一起防御珠江口海域。
“从明天开始,每天保持两艘船出港巡逻,驻岛部队也开始进入三级战备状态。另外所有进万山港的商船,也必须加大检查力度,严防海盗奸细混到岛上来。”刚刚抵达万山港不久的王汤姆立刻便召集本地的军官们开会,布置战备任务。
尽管对手是让执委会忌惮了很长时间的“十八芝”,但王汤姆对于未来可能会爆发的战事却有极强的信心。在他的专业眼光看来,军事技战术落后又缺乏足够情报的对手,要想通过海路攻打万山港并非易事,不来个百十艘船恐怕连冲上岸的机会都争不到。
即便是要在海上交战,王汤姆对于战局走势的判断也远比其他执委要更为乐观。如果说“十八芝”的优势在于水手们有丰富的航海和海上作战经验,那么海汉民团的优势就在于装备先进,即便还不能纯熟地依靠火炮在海面上击沉对手的船只,但至少能够依靠着自家战船良好的机动能力与对手周旋,就算郑芝龙能从荷兰人那里借来武装盖伦船,也很难与海汉这种利用先进技术打造出来的超时代战船相抗衡。海汉这边想溜的话,仅凭船速就可以把对手拿来在海上放风筝了。
当然了,王汤姆也没忘记出发前陶东来和颜楚杰特地叮嘱过的话——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尽管对自己所指挥的部队有着充分的信心,王汤姆还是很细致地参与了防御警戒计划的制定,并且将在今后一段时间内坐镇万山港,担当本地最高军事指挥官。至于这个临时职位能做到什么时候,那就要看接下来的局势变化而定了。
刘信离开广州的时候带着满心的怨恨,而这种怨恨也化作了行动力,半个月之后,便有潮州的客户传来消息,称刘香已经封锁了从广东潮州通往福建漳州的近海航道,所有前往福建方向的商船一律禁行,凡“琼联发”属下的商船,则是直接进行劫掠。在海汉这边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先后有三艘“琼联发”股东名下的商船在海上被刘香的人马抢劫一空。
“刘香大概是知道我们这边骨头太硬不好咬,专挑了软柿子捏。”陈一鑫在情报分析会上发言道:“不过他们这种搞法,多少也能起到一点作用,现在丢了船的几家股东都把状告到驻广办了,我们不管这事好像也说不太过去。”
“我们是不可能出兵去漳州的,他们不愿意主动过来攻打我们,那这个局面就只能照现在这样继续维持下去。不过这也不一定是坏事,这些被刘香抢劫的商人,来告状的时候都没忘了向我们订购一批军火,也算是变相促进了我们的军火销售状况。”王汤姆可不会像陈一鑫那么冲动,有去往福建的商船会遭受“十八芝”的袭扰,这本来就是预料中会发生的状况,但如果刘香认为凭借这种伎俩就能让海汉就范,那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如果我们不出兵阻止他们,那这仗要怎么打?”作为万山港民政主官旁听会议的厉斗好奇地追问道。
“很简单,他打他的,我打我的。我们不用去潮州那么远的地方,不需要冒着风险直接去攻打刘香的老窝,就立足于本地,先慢慢把他安排在岸上的各种暗桩、坐商清扫干净再说。”王汤姆笑着解释道:“关于这件事,驻广办的何夕何主任已经在进行了,我们这边只需配合行动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