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个人角度来说,孙真对于攻打村庄这种事是比较排斥的。他之所以会沦落为难民远走异乡,就是因为孔有德的叛军在山东作乱,摧毁了他以前所居住的村庄,整个孙家除了他一人之外,全都失陷于乱军之中。对于当初叛军在地方上烧杀劫掠的行为,他一直都是深恶痛绝,更别说把自己也变成这类惨事的执行者。但进了海汉民团两个月,孙真也明白什么叫做军令如山,如果上司真要下令攻击村庄,那可是不容拒绝的。当然了,真要动手的话大概也轮不到这些新兵,相比这些还没有执行过作战任务的菜鸟们,战斗经验丰富的老兵自然更为可靠。
不过孙真所担心的状况最终并没有发生,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村庄派出了两名代表,跟着去喊话的士兵一起回来了。孙真不禁大为惊奇,向连长武勤打听道:“为何这些百姓会对我民团如此信任,竟然敢就这么跟着来了?”
武勤笑道:“我们又不吃人,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了,对付这些大明出来的百姓,我们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孙真好奇地追问道。
“我们除了海汉民团之外,必要时也可以用明军的名头行事。”武勤并不避讳地向孙真透露了这个不算秘密的秘密:“钱将军除了民团的职务之外,还有福建官府给的一个参将官衔,正儿八经大明兵部签发的委任状,随时可以代表大明行事。这些百姓都是从大明迁出来的,大明的军队到了,你说他们有胆子反抗吗?”
孙真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心道那的确是不敢反抗,想当初孔有德的叛军劫掠乡间,最初也没有哪个庄子敢反抗他们的淫威。直到后来官方通报其为叛军之后,山东地方上才开始有了抵抗。普通民众对于官府官军的畏惧感是与生俱来的,如果打着大明官军的旗号行事,那的确是能唬住不少人。想继续跟大明作对的人大概都已经跟着十八芝撤去海外了,选择留在台湾岛上的理应都是不愿意再折腾的老实民众。
不过孙真想想又觉得不对:“可我们穿的军服跟大明官军完全不同啊!这些百姓难道没见过官军?”
1368年朱元璋在应天府定都并宣布国号为大明,那时候就已经定下了军服的主要颜色。《明史·舆服制》中记载,军服因“武事尚威烈,故色用纯赤”,即以红色作为军服的主色。不过军服也并不限于红色,配色还有紫、青、黄、白等等,而盔、巾的颜色更为丰富。在战场上排兵布阵,激烈交战时,整齐的色彩有利于统帅区分和指挥自己麾下的部队。
而海汉民团的军服主色却是耐脏的铁灰色,而且是短衫对开襟的式样,与明军的红色军服在外观和样式上都有着非常明显的差异。只要不是瞎子,大概都能一眼识别出海汉民团并不是货真价实的明军。
武勤笑道:“看出来又怎样?只要让他们知道这里是一支军队,而不是海盗山贼,大家可以通过正常方式交流就行了。再说我们的目的又不是来此劫掠,只要释放足够的善意,这些百姓应该不会傻到跟我们作对。”
孙真听了武勤的解释虽然不是太确信,但既然武勤说了不会劫掠,他也就稍稍放下心来。
而此时钱天敦正在与两名村民代表对话,为了让他们确信自己的“福建明军参将”身份,钱天敦命令亲卫向他们展示了自己的官印——这玩意儿也是许心素连同委任状一同送来的,绝对货真价实的官方正版。
两名村民看过之后连忙跪在地上口称冒犯,并不敢出口质疑这支军队与以往所见的明军有什么差异。钱天敦和颜悦色地让他们站起来回话,然后开始询问本地状况:“你们是从哪里移民来的?到这里多久了?是谁组织你们来的?”
年长的一人应道:“回大人,丰荣村四十七户人家,皆是五年前从福建宁德迁来。”至于钱天敦所问的最后一题,这人却是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钱天敦当然不是那么好唬弄过去的,继续说道:“你们当初从宁德迁出来,想必也是为他人所迫。如今福建海疆安定,十八芝已经被驱赶去了很远的地方,你们如果愿意,也可以迁回宁德定居。”
钱天敦当然不会真的想把这些人赶回大陆去,只是想试探一下这两人的态度。那两人对视交换了一下眼色,仍是由年长的一人应道:“当年我等虽是受十八芝胁迫而来,但如今在本地已落脚生根,再迁回去反而是无根之萍,难以立足,望大人谅解!”
这两人会如此作答,倒也是在钱天敦的预料之中。如果他们还愿意走,大概几个月前就已经跟着十八芝走了。之所以留在这里,自然是因为有些放不下的东西,比如他们在这里修建的村庄,在这里屯垦的田地,在这里没有官府压榨的自由生活。如果回到大陆老家去,他们既无田产也无房产,就是一无所有的人,很可能变成寄人篱下的状况,当然不愿做出这样不明智的选择。
钱天敦也不点破,转而问起了本地人口分布和田地开垦的状况。相比这些人的底细,钱天敦真正关心的还是这些早期移民在本地的屯垦进展。通过了解先行者在本地的屯垦状况,钱天敦便可以大体推断出今后海汉向本地移民之后将会遇到的困难和短期内所能达到的开发程度,从而让相关部门制定出更加科学有效的移民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