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飞一边说一边察言观色,却见沈志祥脸上一直浮现淡淡的笑意,似乎对于自己所说的情况并不是很相信,当下便反问道:“莫非沈大人也与海汉人打过交道?”
沈志祥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不紧不慢地说道:“海汉在南方自成一国,带着军队进驻奇山所的防区,这种逾矩之行,冯大人也能帮着洗成有德商贾,怕是收了海汉人不少好处吧?”
冯飞心中一颤,连忙解释道:“海汉人来此之后并无扰乱地方之举,哪来的军队……”说到此处冯飞突然心中灵光一闪,打住话头反问道:“沈大人这次南下登州,不知道座船停在何处?”
附近离奇山所城最近的海岸就是芝罘湾南岸,如果沈志祥是从海路过来福山县这边,那么他的座船极有可能就是停靠在烟台山附近海岸,而那里已经是海汉人的活动区域了。海汉人每日都派出不少船只在芝罘湾内外巡逻,如果有大明战船驶入这片水域,他们肯定不会视而不见。而且这沈志祥如果没有与海汉人接触过,那又怎么会对其在本地的情况这么清楚?
沈志祥不慌不忙地应道:“当下便停在芝罘湾内。”
“那沈大人……是已经见过海汉人了?”冯飞追问道。
沈志祥没有否认冯飞的猜测,点点头道:“见过了。”
冯飞提到心口的大石顿时就放了下来,沈志祥既然是已经与海汉人有过接触,那多半也收到了海汉人给予的好处。他的编制本来就不在登州府,自然也不用顾忌收受海汉好处之后有什么麻烦,应该也不会拒绝对方给出的甜头。
不过沈志祥对海汉的真实态度如何,冯飞还不敢就此断定,当下便继续试探道:“沈大人对海汉人印象如何?”
沈志祥道:“海汉的实力,只要眼睛没瞎,大概都能看明白吧?不过好在他们似乎并没有打算挑起战事入侵大明,只是想建立贸易航线而已。想必冯大人和他们接触的时候,也是得到了类似的说法吧?”
冯飞这下又放心了几分,点点头道:“若不是断定他们没有恶意,本官在给登州的公文中也不会替他们说好话了。”
沈志祥道:“那登州府的大人们对其看法如何?”
冯飞面露为难之色,没有立刻回答沈志祥的问题。沈志祥见状已经猜到几分,当下接着问道:“登州府可有派人介入此事?”
冯飞仍是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沈大人毕竟是东江镇的人,过问登州府的事,怕是不太合适……”
沈志祥事前就已经从海汉人那里得知登州府派人进驻奇山所城,听冯飞这口气,便知其中肯定有隐情了,当下便道:“本来的确是与东江镇不相干,不过海汉人已经承诺要向东江镇提供援助,若是登州这边不安宁,他们也没法安心向东江镇输送物资。本官不是要多管闲事,而是这与东江镇利益息息相关,不得不过问此事。”
冯飞听得目瞪口呆:“海汉……要向……东江镇提供援助?”
关于东江镇的状况,冯飞也是比较清楚的,虽然这个军事集团理论上是归属山东都司指挥,但因其驻扎于海外,很多事情都是由东江镇自行决断,时间一长,这支武装其实已经在海外自成一派。登莱之乱以后,辽东出身的明军成了众矢之的,山东都司很多人都不待见这支主要由辽东汉人组成的部队,因此在补给方面并没有给予东江镇足够的支持,这也是近一年东江镇在辽东战场节节败退的原因之一。
冯飞个人对东江镇倒是没有多大的恶感,但上头有人要卡住东江镇的补给,他也只能照做。东江镇最近这一年中所面临困境,冯飞大致是知道的,在他看来国内提供的补给被有意识掐断之后,东江镇仅仅依靠朝鲜国的支援将难以长期坚持,撤裁编制大概才是最终的结局。虽然这事朝堂上早就有人提过,但一直没有明确的决断,不过即便是崇祯帝不下指令,下面的人也有办法慢慢把这种意图变成现实。
冯飞估计顶多再有一两年的时间,就算朝廷不下令撤裁,东江镇自己也会熬不下去,多半会自动散伙了。只是到那时候说不定就会有许多人为了生存而投向后金,白白又将给大明树敌不少。
但冯飞的确没有想到过,这海汉人到芝罘湾还不到一月,就已经把主意打到了东江镇身上。他们是否真的有能力援助陷入饥荒的东江镇另说,冯飞认为海汉绝不可能在毫无回报的前提下替东江镇做事。这可是一群极为精明的商人,如果没有足够的利益回报,他们应该不会冒着血本无归的风险去援助东江镇。
沈志祥的话无疑表明东江镇与海汉人之间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而这种交易似乎不太可能是由沈志祥出面谈妥的,因为冯飞也知道皮岛上的状况,这沈志祥手中并无实权,东江镇真正作主的人仍是沈世魁,这种跨国合作的大事,肯定是轮不到沈志祥来拿主意。这也就是说海汉人很可能已经去过了皮岛,说不定连沈志祥都是他们引来的。
沈志祥道:“详情暂时不便透露,冯大人,我只想知道,登州府的意思究竟如何。如果有人从中作梗,不管是东江镇还是海汉人,东江镇都不会放过他!”
冯飞听得后背一寒,抛开驻扎了数千人在芝罘湾的海汉先不说,这东江镇也不是好惹的主,常年都在辽东与建奴作战,战斗力可要比十年不打仗,一打就垮掉的登州卫所军强多了。当初孔有德叛军能在登莱所向披靡,一部分原因就是卫所军的战斗力太差,根本抵不过这支从辽东撤回山东的部队。而东江镇的战力比孔有德叛军只强不弱,冯飞可不想当初的吴桥兵变再在自己所辖的奇山千户所上演一次。
“沈大人息怒,此事容本官慢慢道来!”冯飞当即遣退了所有手下,这才对沈志祥道:“登州府的确有人对海汉抱有敌意,前两天来了一位参将,已经接管了本地防务。”
“所以你是被架空了?”沈志祥一点就透,略带嘲讽地对冯飞问道。
冯飞老脸一红道:“本官也只是遵从上面的命令,做该做的事情。”
沈志祥点点头道:“那位参将姓甚名谁,现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