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韩正山象征性抿了两口茶水之后,王元才笑眯眯地问道:“通盛码头的火灾,韩捕头可有什么调查结果?”
韩正山在王元手下当差已久,知道他是笑面虎脾性,脸上挂着笑意的时候,心里却是有计较的,当下也不敢大意,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此案疑点颇多,卑职目前所能确定的,大概就是这起大火并非天灾,而是人祸。遇害者身上都有致命外伤,而火场也有纵火痕迹,加之苦主存放在火场的财物失踪,以卑职之见,此案当是谋财害命之举。只是对于何人作案,目前还未找到相关线索。”
王元微微点头道:“能一夜之间作下这种大案而不留痕迹,行凶者想来也不是新手,既然作案后还有余力搬走财物,那想必该是结队行动了。”
韩正山连忙拱手应道:“大人真是明鉴!卑职也是如此认为。”
王元又道:“杭州府附近可有能做下此案的匪帮?”
韩正山略一犹豫,摇摇头道:“卑职未曾听说附近州府有此等江洋大盗结伙行事,而且此事做得可称干净利落,绝非临时组成的队伍所能完成。”
王元收起脸上笑意,声音也冷了下来:“韩捕头,你老实回答我,这件事谁的嫌疑最大?”
韩正山支吾道:“此事……证据尚不确凿……卑职也不知凶手是谁……”
“你不是不知,你是不敢!”王元哼了一声道:“敢动海汉人的货,还把事情做得这么绝,除了浙江都司那帮莽撞行事的武夫,还能有谁!”
韩正山根本不敢接他这话,事实上他今天在通盛码头勘察现场的时候,就已经生出了这样的怀疑,而且林德这家伙有意无意也在往这个方向带节奏,多多少少对韩正山的破案思路也造成了影响。
这也不能怪他不够精明,实在是海汉设下的局太具误导性,任谁看到这样杀人越货毁尸灭迹的大案现场,也不会想到案中最大的苦主便是作案者,竟然丧心病狂到上演这样的苦肉计。作为一名破案者,韩正山根据火场遗留的线索去推导结论,自然就会踩进海汉设置好的陷阱里。
但他即便有这样的猜测,也绝对不敢当众说出来。他虽然是杭州府的捕头,吃的公家饭,但在军队面前却仍是普通人一个。得罪海汉人或许还不会直接影响到韩正山今后的仕途,但得罪了军队,他这么个小人物今后可能就别想再在杭州城立足了。
王元能这么直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不管是出于义愤还是因为他在码头的产业蒙受损失,韩正山还是有几分钦佩他的勇气,毕竟以王元的职位品级也仍然得罪不起浙江都司那些大人物。但他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位看似愤怒的上司也是通盛码头纵火案的合谋者之一,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王元可要比他韩正山清楚得多。
如果说先前林德带的节奏,只能让韩正山将信将疑,那王元抛出观点之后,韩正山就更加确信了这个案件的所谓“真相”。能实施这种手段的人,除了驻地明军,又还能有谁呢?
但理智提醒韩正山,现在可用于下定论的证据尚不充分,还没有实证能证明这件事与军队有直接联系。所以尽管他很想附和上司两句,但最后还是强行忍了下来。
王元意犹未尽地说道:“海汉那边不算这么多条人命,就这一进一出的直接损失,起码也要值十几万两银子了。事情搞得这么大,本官担心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啊!”
韩正山鬼使神差地接了一句:“海汉人总不可能举兵来攻打杭州城吧?”
王元听了这话之后,便瞪着他没有说话,韩正山一想也觉得这话有些不妥,连忙道歉道:“卑职只是随口一说,大人勿要往心里去。”
王元虽然大概知道海汉的计划,但也拿不准对方到底是会演一出有分寸的大戏,还是趁机作乱,行攻城掠地之实。刚才韩正山这无意的一句话,的确是说中了他心里最为担心的部分。若不是韩正山立刻改口,他还有些怀疑自己这个下属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不过王元也明白这种事情点到就好,说得太多反而容易显得刻意,何况从消息传开到造成舆论效应,中间也需要一个充分的发酵时间。海汉人要的效果是小事闹大,大事闹僵,借此来展开更大的动作,王元也不必急在在一时半会,逼着韩正山去追查驻军。最迟明日,海汉那边应该就会有状纸递到府衙这边,那才是正戏开始上演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