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礼追问道:“那大哥当初在南方投资的种植园是如何操作的?”
何肖道:“海汉来浙江的时候,他们在南方的种植园已经成了气候,福广两省的商人争相在台湾岛上圈地,所有人都知道那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只要愿意投钱,一切手续都有代理机构处理。不过辽东之地既然是新近从金贼手中夺回,海汉就算要开发,应该也没有南边那么顺畅。依为兄之见,可以赌上一赌,越早下注,后面能得到的回报就会越丰厚!”
何肖的鼓励让何礼精神大振,他一直有点拿不稳的便是海汉在辽东的所谓开发计划,如果何肖对此抱有疑虑,那么他大概也不敢轻易投入资金去冒险,但既然现在何肖也极为看好此事,那就说明的确有可操作的空间。
这两兄弟都算是头脑灵活之人,才能抓住了海汉进入浙江的契机发了财,如今又有新的生财机会出现,何氏兄弟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哪怕为此要投入重金,并且要面临不小的经营风险,他们也觉得值得一试。
不过两兄弟一个作为大明高官的智囊,一个作为拼杀在商场前沿的经营者,自然也深知这种项目的风险之大,不仅仅只是经济方面有可能会面临血本无归的结局,更重要的是辽东局势未定,朝廷对海汉在辽东的动作究竟会是一个什么态度,目前还尚无定论。两国能和平共处那就还好,但如果两国因为辽东的归属而翻脸,那么现在跑去辽东购地置产无异于叛国行为,说不定日后还会被朝廷清算。就算何肖上面还有个知府曲余同罩着,也未必能做到安枕无忧。
何礼拿下北方航线承运商的资格,其实就意味着一只脚已经跨出大明了,说得严重点已经算是通敌,只不过现阶段大明尚未与海汉撕破脸皮,而江浙与海汉有生意往来的商家实在太多,就算有人想进行清算,一时半会也很难将这一地区盘根错节的利益网连根拔起。光是知府级别的文官,指挥使一级的武官,与海汉过从甚密的至少就有十来号人,想变天起码得先抓一大帮江浙官场中人下狱才行,而这显然已经不是一纸诏书或者京城随便来位钦差大人就能搞定得了的事了。
当然了,大人物们能扛得住风雨,但像何氏兄弟这样连官身都没有的虾米却未必经受得起这种变故,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说不定就被大人物们推出去当替罪羊了。所以对他们来说,除了考虑如何赚钱之外,还得多用一份心思来想好要如何自保。何肖的办法便是将家人和财产逐步转移出大明,放在海汉的地盘上更为安心,而如今何礼拿下了北方航线承运商资格,他大概也得考虑这方面的措施了。
不过相比其他那些为地方文武官员充当代理人的商家,何氏兄弟倒是有一个比较独特的优势,那就是宁波知府曲余同与海汉高官石迪文联姻一事中,几乎全靠何肖在中间穿针引线,才促成了这门跨国联姻,保证了宁波府这处距离舟山岛最近的大明州府没有因为海汉就近驻军而生乱,还使得两国贸易由此大为兴盛,宁波府的文武官员也大都跟着发了财。知府曲余同感念何肖所出的力,对他的信任要远胜普通幕僚,两人间的关系不仅是上下级和雇佣关系,更有一些合作伙伴和朋友的意味在其中。
事实上何肖在南方所置办的种植园,其实有一部分便是以他的名义代曲余同购置的资产,只是此事关系到曲余同今后的官途,自然不足为外人道。何肖甚至连何礼都没透露过,以至于何礼一直认为何肖的家产达到了一个颇为惊人的程度。
因为有了这些比较深层的利益纠葛,何肖也很信任曲余同,而他认为何礼目前所接下的差事,或许也需要宁波府这边替他再做个背书。于是第二天何肖便将何礼带到知府衙门,向曲余同大致介绍了一下这事的来龙去脉。
曲余同身为一府行政长官,看待问题的层面自然要比普通商人高得多,听完何肖的讲述之后,他便已经大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先生的意思是,再给令弟一份官方的差事,让他在替海汉人跑腿办事的时候能更方便一些?”
何肖应道:“大人果然明见,卑职正有此意。”
何肖设计的方案是给何礼再上一层保险,恳求曲余同以宁波府的名义,给何礼套上一个闲职,然后将他名下的船队前往北方替海汉人跑腿的任务也套上一个官方差事,哪怕只是做做样子,至少也能堵住很多人的嘴了。
当然了,这种措施对于曲余同来说似乎没有什么直接的好处,如果不是两人关系比较特殊,加之曲余同自己就与海汉关系密切,不会对此有太多反感,何肖自然也不敢去求他帮这种忙。
不过何肖也深谙曲余同的心理,如果半点好处都没,凭什么要让顶头上司为自己效力,所以他又接着说道:“卑职听闻海汉在辽东也有许多种植园待开发,待何礼去北方探过虚实之后,或许大人也可尝试在北方购置一些产业。”
曲余同不动声色道:“海汉人动作这么快的吗?如果有机会,那倒是可以试试。”
何肖知道曲余同为什么这么沉得住气,继续说道:“大人,石迪文那边如果要你问到才肯出面,那不如不问了。”
曲余同与海汉高官结有姻亲,所以他对于何肖的建议并没有那么重视,毕竟要论亲近关系,曲余同自认还是能让石迪文帮忙在辽东拿块地什么的。但听了何肖后面这句话之后,曲余同也陷入了深思,如果石迪文主动提起此事,甚至要帮自己在辽东拿地,那自然是打算要送个顺水人情给自己。但如果石迪文要自己问到之后才有所反应,那就算最后这地拿到手,只怕也不是太顺畅。而让何氏兄弟出面在辽东拿地,就不会影响到自己与石迪文之间的关系。
这其中的关系其实并不复杂,但像曲余同这样的官员考虑问题就难免会往深的地方去想,未虑胜先虑败。这买卖能不能成是其次,他优先考虑的是自己与海汉高官之间的私人关系会不会受此影响,这可是他在宁波府稳稳立足的倚仗之一。
而何肖正是掌握了上司的这种复杂心态,才会作出这样的建议。即便是身为知府的曲余同,也很难防得住自己身边人的这种小算计。
曲余同思忖片刻之后,才点头道:“先生说得有理,便按你的意思,给令弟安一个采买物资的闲职,这相关的公文也由你来拟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