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不知究竟是错觉还是事实,郝青似乎隐隐感受到身下这块木板在以一种不太规律的频率缓缓晃动。但随着神智慢慢清醒过来,郝青突然意识到自己所在的地方应该是在一条船上,而这种晃动正是在船上才会有的感受。
郝青这才慢慢想起来,自己昏迷之前,是在杭州城里的某条小巷里中了跟踪对象的埋伏,被人夹在巷子里逃脱不得,一番搏斗之后,最终才被人从背后打晕了。但想到此处,他才发现身上到处都痛得厉害,想是先前那番恶斗所致。
郝青尝试着挣扎了几下,旋即便发现这是徒劳,不仅仅是四肢被固定住,就连颈部、腰部、额部都是用一寸宽的皮带绑得紧紧的,与身下的木板连成了一体。就连转动一下脑袋,对现在的他来说都是一种难以达成的奢望了。先前大概还被人在嘴里塞过什么东西,舌头感觉又麻又苦。
作为杀人越货的行家里手,郝青当然明白对方为什么没有在巷子里直接干掉自己,而是要大费周章地把自己从城里运出来,悄悄弄到船上囚禁。对方肯留下自己这条命,当然就是为了撬开自己的嘴,掏出他们想知道的信息。而对方似乎颇有信心,根本就不担心自己会咬舌自尽,连嘴里的东西都拿掉了,甚至就是有意在等着他醒来之后自行发出声音。
郝青此时心头已经凉了大半,心知自己这次是踢到铁板上了。如此严密的组织行事,绝非普通的江湖人物所能完成,而对方把他运出城外秘密安置,没有投入城中大牢,这种手段也显然不会是主管刑名侦缉的通判王元应有的反应。他想来想去,脑子里只能想到那两个最可怕的字——海汉。
根据郝青目前所收集到的信息来判断,通判王元极有可能在本地的码头和织造业都有不小的投入,而能有资格与他合作经营这些买卖的人,大概就只有实力强大的海汉了。
海汉在浙江有多大的影响力,郝青在此之前也是有所耳闻的,沿海的宁波、绍兴、嘉兴、台州、温州等地,海汉人说话有时候比官府还更管用。而杭州湾外的舟山群岛,也几乎悉数都落了海汉的掌握之中,成为了目前浙江海域最为繁荣的贸易市场。所有这一切,全是建立在海汉的强大武力和财力之上。连浙江官府都不敢轻易招惹的这尊菩萨,如今却是成了郝青单枪匹马挑战的对象,他想想也觉得自己真的是作死作到家了。
而在距此不远的另一间舱室中,孙堇正在查看从郝青身上搜出来的物品。除了那把精钢匕首之外,还有几两碎银,一个火折子,一小包被鉴定为迷魂药的白色粉末,一把钥匙,以及一块锦衣卫制式腰牌。
这其中最能引起孙堇重视的,自然就是最后这件东西了。安全部的资料库里有不少真正的锦衣卫腰牌藏品,其中不乏百户这种军官级别的腰牌,孙堇当初还在接受培训的时候,辨认锦衣卫和东厂番子的身份信物就是必修课之一。他将那腰牌拿在手里反复查看,基本可以确定这是真货而非赝品。
“怎么南镇抚司的人还在纠缠不休?这几个月的银子也没停过,搞这种花样是想干嘛?”孙堇不禁喃喃自语道:“还派了这么个新手来,是闲得没事干了?”
与郝青的猜测稍稍有那么一点差距,先前在巷子里抓到人之后,孙堇本来的意图是找个僻静安全的地方把郝青处理掉,直接把尸体运出城就是了。至于其身份,孙堇并没有那么强烈的好奇心,一支外勤小组每年干掉的无名之辈不在少数,要是一个个都得验明身份再动手,那不知道会耽搁多少工夫。
直到他们在郝青身上翻出了锦衣卫的腰牌,孙堇才打消了先前的念头,毕竟锦衣卫身份特殊,而且海汉安全部与锦衣卫南镇抚司的某位大人已经有了私下的约定,双方在各自执行任务时如有遭遇,必须保持克制,不得伤及对方性命。当然了,这种约定实际上已经给予了海汉安全部诸多行事方便,而那位锦衣卫的大人物也从中获得了不少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
孙堇不知道自己抓获的这名“锦衣卫”究竟是误打误撞,还是身负某种特殊任务,才会在杭州城跟踪监视自己,总之是不能冒冒失失地杀了。为了谨慎起见,他下令直接放弃了在城中的落脚处,整队人都撤出了杭州城。而留在城中监视他们住处的典七郎,自然也就一无所获了,不过也很有可能因此捡回了一条性命。
回到安全部的交通船上,孙堇便下令立刻出发,直到顺流而下驶入了杭州湾,孙堇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打算先提审俘虏,问明身份来意之后再看是否需要跟锦衣卫进行交涉,把人还回去。
孙堇带了手下专司刑讯的两名手下,来到关押郝青的船舱中,先将舱室中的舷窗打开来,让船舱里有一点光照和新鲜空气,然后让人把郝青躺着的这块木板竖立起来。从舷窗照射进来的光线正好打在郝青脸上,突如其来的光照刺激让他连睁眼都有些困难,但他知道,或许接下来才将是真正艰难的一段时间。
“我问你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地回答什么。问一次不答,或者是故意误导,我就让人给你上刑,每次上刑会废掉你一根手指或者脚趾。如果手脚全废掉了你还能坚持,那接下来就是敲牙割耳挖眼,到时候你就算想招供,也已经是废人一个了。你考虑清楚,是不是值得跟我们作对。”
孙堇的语气非常平静,就像是在说家长里短一样,脸上的神色也没有丝毫的狠厉恐吓。但越是如此,郝青就越是相信对方并不是在跟自己说笑,因为孙堇在他耳边说这番话的时候,他能清楚地看到与孙堇一起进来的两个人正在桌上打开一个皮箱,从里面一件件地取出各种刑具,刀斧锯凿针锤钩绳应接不暇,每种工具又有若干个大小形状不同的型号,光是针就有长长短短粗粗细细不同材质的二十几根,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