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兵部侍郎梅生川在辽东观战之后,便已经将海汉在当地的军事和殖民部署状况带回了明廷。自那时起明廷上下便已经知道,海汉人不请自来进了辽东,只怕就没再打算离开了,这些南海兵打后金打得这么卖力,可不是为了拍大明的马屁,而是要从后金手里把辽东半岛签下来据为己有。
至于大明对此有什么意见,海汉人大概是没什么顾忌了,毕竟他们派兵进辽东的时候,从头到尾都没有主动跟大明通过气,摆明了是要形成既定事实之后再坐下来慢慢跟大明讲条件。
而梅生川去辽东谈判的结果,也证实了海汉的这种野心,大明非但没能从对方手里讨回辽东,反而还被要求承认海汉在辽东的实际控制权。当然最后这层遮羞布是万万不能撕下来的,所以大明最后尽管选择了妥协,但也没有对外公开承认失去了对辽东的控制权。
朝廷上一直还有人抱着比较乐观的态度,认为日后或许可以通过谈判拿回这些原本属于大明的地方,但只有真正跟海汉接触过的官员,比如梅生川和费策贤,才会明白这种乐观根本只是单方面的妄想。海汉非但不会归还他们所占领的大明领土,反倒是很有可能变本加厉,在日后侵占更多的地方。
但只要大明一天没承认,理论上这些土地就属于大明一天,费策贤从未想过海汉竟然会采取制造舆论这种单方面的措施强占大明领土,他一度还比较乐观地认为大明在三亚修建使馆之后,两国的外交关系可以由此逐步进入到正常的状态,可海汉人的这个动作无疑是给了他重重的一记耳光,将他从幻想中唤醒。
回想刚才宁崎跟自己寒暄时的笑容,费策贤感觉自己如坠冰窖,甚至连对方的笑容都似乎带有三分嘲讽之意。当然这或许只是他的错觉,但这种想法一旦滋生出来,便如鲠在喉,让他心中十分不舒服。
费策贤有心要立刻找宁崎求证一下这事,但却看到宁崎身边围着不少人,想来也是有不少人打算从宁崎这里掏些消息出来,就如同葡萄牙人和荷兰人现在所做的一样。费策贤暗叹一口气,心道宁崎也分管了海汉的宣传文教事务,如果这事是真,那多半少不了他在中间谋划,搞不好连报纸上的相关的文章也有他的印迹。
至于葡萄牙人托马斯所提议的军事合作,这可不是费策贤能做主的事情,他这个大使所肩负的军事职能就是观察海汉的动向,以便大明能预防海汉可能发动的入侵攻势。但大明是否应该与其他国家进行军事合作,朝廷目前并没有讨论出一个明确的结果,因为谁也不确定从别国引入军事力量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
即便是曾经与大明有过合作的葡萄牙,在大明朝廷眼中也仍是不可信赖的番邦,其级别与海汉无异。求人不如求己,大明仍然是将攘外安内的希望寄托在了自家部队身上。
“要是我大明军队能有海汉军这样的作战能力,何愁内乱不平、鞑虏不灭!”想来想去,费策贤觉得根源还是自家实力不够,才会徒生烦恼,不然管他什么后金海汉农民军,统统一股脑灭掉就是了。
但为什么在大陆上延续了两百多年统治的大明,军事实力反而不如一个正式建国才三年的南海小国,费策贤目前依然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除了先进的武器和战术之外,他认为能够不断赢得对外战争胜利的海汉军必定还有某些外界所不知的特性。但由于眼光和专业知识所限,他没法意识到海汉军背后的庞大军工后勤体系,以及看不见摸不着的政工措施所起到的作用。
说话间已经有侍者过来请他们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准备开始晚宴。费策贤正好乐得清静,向两国使者作揖告别,然后坐回自己的位子。
今天的宴会厅布置是特地拿到执委会上讨论之后得出的结果,所有外国使节及受邀的重要人物,都是每人单独一张条桌用餐,除此之外还有海汉内部的一些高级官员也享受这样的待遇。而执委会的九名执委则是稍稍特殊一些,他们的位子在整个会场的靠北的方向,与这些嘉宾们相对而坐。这样便于他们发表讲话,以及与嘉宾们进行面对面的交流。
整个宴会席位的布置呈扇形,以执委们的座位为中心展开。费策贤的座位便在最接近执委的一排,而且是居中的位置,这让他的情绪从刚刚受到的伤害中稍稍缓解了一些。这样的待遇至少表明海汉对大明还是相当重视,并且也会主动给予最高级别的礼遇。
嘉宾们七七八八落座之后,正主终于出现,以陶东来为首的一众海汉高官出现在众人面前。有些对他们还认不完全的宾客,当下便左右询问起来。
这帮人入座之后,陶东来便开始了讲话:“首先感谢各位贵宾能够莅临三亚,参与我国的国庆庆典活动。十年前我等漂洋过海在榆林湾登陆的时候,这个地方还是一片荒芜,但十年后的今天,三亚已经是南海首屈一指的贸易港。我们请各位过来,就是希望能与各国一起见证海汉由无名变得强大的过程。”
陶东来的话通过一支麦克风从宴会厅四角的喇叭里播放出来,即便是坐得稍远一些的人也听得清清楚楚。这种手段虽然新奇,但对长驻三亚的一些外国使节来说倒也见怪不怪了,毕竟每次海汉有重大庆典活动的时候,都会在公众场合使用这种可以放大声音的装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