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直商议到深夜,才各自收拾休息。龚十七也没有再回岸上旅店,就在船上囫囵睡了一晚。他常年在外走动,对于环境的适应能力极强,这一晚住船上还是住岸上,对他而言并无太大影响。
这一觉其实也没有睡得太久,天边就开始泛白了。住在旅店的人手很早便回到码头,甚至比一早要出门姬元青还要更早。不过这倒不是姬元青贪睡未起,他其实已经起来收拾停当,但军情局安排在本地的人手是住在城里,他只能等到清晨城门开启之后才能进城去找人。
龚十七在姬元青出发之前也出现在了甲板上,两人简单交流了几句之后,姬元青便带着几名手下进城了。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天色才终于慢慢亮堂起来,而河岸码头上早起准备出发的水手,赶着人少的时候来揽活的民工,已经拉回清早第一批渔获的渔民,以及开始商议买卖交易的商人们,让这里逐渐热闹起来。
龚十七就坐在船舷边,一边吃着早饭,一边观察着码头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心中不禁有些惊讶于此地的繁荣程度。虽然在来之前便听说过这里依托于运河的航运业非常发达,另外还有盐业的加持,使得扬州城一直以来都是江淮地区的贸易中心,但亲眼见到这里的繁荣状况,还是让龚十七立刻便联想到了三亚的景象。
虽然这地方的港口规模远不及三亚,但单论码头区域的繁荣程度,的确已经是不遑多让。不过由于这里的码头都是建在并不算很宽阔的运河边上,所以留给船只的停靠空间非常有限,为了能够容纳更多的船只停靠,唯一的办法就是将码头沿着江岸无限延伸出去,直至将整个江岸都变成了一个连着一个的小型码头。
龚十七这两条船停靠的地方,离本地的盐业码头只有不到半里地,不过那边的盐码头只对本地盐商及外地来此购盐的代理商开放,倒是根本没考虑过像龚十七这样运盐来扬州贩卖的情况。
而龚十七也没打算去盐码头自讨没趣,他知道那边肯定不可能让这两艘运盐船停靠卸货,所以才特地找了一个离得比较近的地方。这样他在这边作出的动作,应该很快便能传到本地盐商的耳中。
龚十七的做法很简单,便是让人在船舷上挂出了硕大的字牌——上等精盐,下等价格。每个字都是用白漆涂写在两尺见方的一块板子上,排在深色背景的船舷上格外显眼,隔着老远便能看到。
然后派了几名精明的手下到码头上,并准备了几大包的“样品”,如果有好奇过来一探究竟的人,便将这样品拿给他们审视和品尝。
海汉旗下盐场所出产的食盐因为生产工序更为讲究,所以盐的纯度要胜过了大明市面上贩售的普通食盐,常人只要拿实物一做对比,便能立刻发现这种品质上的差异。而海汉盐为了抢占市场,在新的发售区域都是采取了低价倾销的策略,先占领市场击垮竞争者,再慢慢回升价格到正常水平。
这种销售套路虽然简单,但也正因为简单而屡试不爽,大明方面对此也没有很好的应对方法。海汉盐生产成本低,留给中间商和地方官府的操作空间更大,所以往往都是以官盐的身份出现在市场上,很难对其封禁。南方福广两地的官盐盐场在近几年基本都是要嘛直接倒闭,要嘛就被海汉出面兼并,然后借壳出货,而宁波的两处盐场正是走的后一种路子,让所产的食盐获得官盐的身份。
扬州盐商对宁波盐的抵触也是逼不得已,他们无法垄断宁波盐的销售,而江淮沿海所产食盐的品质又尚不及宁波盐,更别说宁波盐还走低价路线,如果不作抵制,他们手头的盐肯定销量就得大打折扣了。不过好在他们前期所采取的行动比较有效,迄今为止江淮市面上都没怎么见到大宗的宁波盐贩售。
这人来人往的地方,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挂在船舷边醒目的招牌,对这种广而告之的卖盐方式感到惊奇,便慢慢围过来查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几名扮作伙计的手下见状立刻招呼围观者,让他们上前辨别精盐与普通食盐的差别。
“这可是精工细作的上等海盐,杂质少咸味正,一斤细盐就能当一斤半的粗盐用,价钱还比市面上的粗盐便宜,除了我们东海记,别的地方可买不到这么便宜的上等好盐!”
“批发零售都行,半斤起售,买得越多越便宜,若是要大量购入的老爷,请到船上与我们老板当面议价,保证让您满意!”
以这样的野路子方式在扬州城门外卖盐,自然很快就引来了有心人的注意。盐商码头近在咫尺,不多一会儿就来了好几拨人围观,这些人倒也没有闹事,只是看了一阵之后,便联手将看热闹的民众驱赶到旁边去了。
一名四十来岁留着八字胡的男子倒背着双手,晃晃悠悠地走到前面,对那几名兜售食盐的伙计说道:“跑到这里来卖盐,还真是能耐不小......你们老板是谁?出来见一见吧!”
这几名伙计早就料到会有当下的局面,其中一人上前一抱拳道:“这位老爷,我家老板此时便在船上恭候大驾,请老爷自行登船相见。”
“这架子还不小啊!”八字胡闻言微微眯了眯眼,抬头看了一下停靠在岸边的两艘帆船:“看样子还是有备而来,好!那我便上船看看,今日扬州城究竟是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