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成业的回应可谓十分坦率,并没有尝试刻意隐瞒自己的态度。他不是没有想到要表现得友好一些以促成这桩买卖,而是下意识地觉得那些掩饰的手段应该骗不过面前这位看起来颇为精明的龚老板。对方来扬州的目的本来就不单纯,肯定也会对自己充满了戒心,想故意示好只怕会适得其反。所以杨成业索性便将自己的想法直接说出来,看对方是否愿意接受。
龚十七倒是没想到这位半夜到访的老兄如此耿直,竟是存了要买下这两船盐,然后将自己恭送出境的念头。相比上午来的那几拨人,这位姓杨的盐商显然要厚道多了,至少愿意以市价来收购这两船盐,而且也没有表现出要强买强卖的意思。
但站在龚十七的立场上,却不能就这么把盐处理给他然后拍拍屁股走人。这两船盐本就只是工具,龚十七需要利用这些盐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而对方试图要通过收购来化解潜在的冲突可能,龚十七只能说这位老兄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杨老板,你的要求,在下恐怕难以满足。”龚十七摇摇头道:“你如果真想大量买盐,那我可以给你牵线搭桥,长期低价足量供应,价格甚至比你从江淮地区的盐场收盐还要更便宜!”
龚十七非但没有答应杨成业的提议,反倒是利用这个机会,劝说杨成业加入到宁波盐商的销售体系中来,这让杨成业听了也是哭笑不得。
对盐商来说,改变进货渠道其实就意味着改变自己的阵营了,徽籍盐商不可能去山陕盐商控制的盐场收盐,至于将货源换到宁波的盐场,那就更不太可能了。
海汉刚开始在宁波建设新式盐场的时候,扬州盐商倒是尝试过前去接触,希望能够完全垄断这些盐场的出产,并参与到盐场的日常生产和经营当中。但双方显然很难在这个问题上谈拢,海汉经营盐场从来都是将货源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即便是宁波本地盐商也只能充当区域分销商。至于参与盐场经营,那都是有一定品级的实权地方官员才能享有的特权,扬州盐商就算再怎么有钱,却还是跨不过这道身份门槛。
只能当地区分销商,那就意味着要看海汉人脸色行事,这对于扬州盐商来说当然是难以接受的条件,所以不管是徽籍盐商还是山陕盐商,最终都没有与当时尚未开始生产的几处宁波盐场达成协议。在他们看来,这些新盐场即便能在一两年之内投产,但终究规模有限,其产能顶多也就是满足宁波本地的需求,不会对扬州盐商的传统市场造成太大的影响,最不济就失去一两个州府的市场而已。
当然后来的情况完全大大出乎了扬州盐商们的预料,宁波盐场投产之后的产能不仅仅只是满足本地市场,很快就开始向周边地区扩散。而原本属于扬州盐商掌控下的市场,很快也受到了价低质优的宁波盐带来的冲击,让他们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从而才有了后来的袭击事件。
杨成业摇头道:“长期供应就算了,在下只对这两船盐感兴趣,若是龚老板能给杨某这个面子,那这次交易就算是交个朋友好了。”
龚十七道:“那我不妨把话说得直白一点,阁下如果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调解扬州盐商与宁波盐商之间的冲突,肯定是行不通的。”
杨成业见对方已经看破自己的真正来意,当下便也索性直接反问道:“那以龚老板的意思,要如何才能解决当下的局面?”
龚十七道:“很简单,扬州盐商交出之前几起袭击案的幕后真凶,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再慢慢谈,如果这个条件不能达成,那就先不要提其他的事了。”
龚十七认为对方有可能是代表了扬州盐商的某一个阵营,所以他也要借此机会释放出信号,明确告知对方该如何解决此事。当然了,他对扬州盐商的反应并不抱有太多的期望,对方又远远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肯定不会像他要求的这样配合。
果不其然,杨成业一听之后顿时大为头疼,他原本是想来这里解决问题,但没想到这宁波盐商竟然如此头铁,反倒是又给他提出了新的难题。事情并未朝着他所预想的方向发展,局面越发变得复杂了。
杨成业连连摇头道:“龚老板说的什么话,在下一句都听不懂,从未听说过有什么袭击案,更不知阁下所说的幕后真凶是何意思。龚老板大概是有所误会了吧?”
杨成业当然不可能向素不相识的外人出卖卢康泰这个朋友,不过由此他也意识到这帮宁波盐商来扬州的目的并不是卖盐这么单纯,人家的确是有备而来,而且目的明确,显然是想借卖盐这个由头刺激本地盐商出面。但可笑的是本地有影响力的大盐商目前都还全部躲在暗处观望,唯一一个出面来找对方议和的,却是他这个原本想置身事外的人。
杨成业也知道自己短板所在,并不善于与人展开拉锯式的谈判,能够鼓起勇气主动来这里与对方见面,就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极致了。对方提出的条件,他根本就没法满足,还得小心翼翼地回应,以免被对方拿住把柄。
“我可太难了!”杨成业只能在心中哀叹自己的不易,不管是卢康泰、徽籍盐商群体,还是这初来乍到的宁波盐商,似乎今天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在想方设法地为难他,而且每一个人所提出的问题都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从他接管杨家家业之后,好像还很少遇到眼下这样棘手的状况。至于如何解决,他现在已经有点乱了阵脚,难以考虑更多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