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金鸣不会不知趣地去教许裕兴做人,这些粗浅的调查手段,根本不需要他多嘴,许裕兴肯定也都会,说出来反而会让对方认为自己是在施加压力催促查案。
金鸣当下应道:“此事的确有棘手之处,否则也不需来麻烦三公子出手了。不过以三公子对本地的熟悉程度,相信一定不会让我等失望。”
金鸣的主业虽然是情报分析,不过揣摩别人的想法也是一名情报人员的基本功,而他在这个方面的能力还算不错,他料想到对方的大致打算,几句话抬了许裕兴一手,又让对方不好再继续推脱。
果然许裕兴闻言便没有再继续强调困难,毕竟让最重要的盟友失望这个责任可不小,哪怕金鸣或许只是随口说说,但许裕兴也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对待此事了。
至于金鸣提出海汉也会参与整个调查过程,这倒是没有让许裕兴觉得有什么问题,在他看来这本就理所应当,但如果调查工作由海汉人来指手划脚,那也未免有些不美。所以他还是很慎重地向金鸣确认相关的安排:“那此番调查便由金大人主导?”
金鸣摇摇头道:“此事需要倚重三公子手上的力量和消息渠道,调查自然是由三公子主导。”
许裕兴闻言稍稍轻松了一些,他其实也有点担心海汉是有意要借着这个事情来介入地方事务。一直以来在双方的合作关系中,默认海汉不能主动出手干涉福建的地方事务,这样才能保证许心素在福建的影响力和统治基础。
海汉是否会满足于这样的默契,许裕兴不敢肯定。如果海汉要找个查案之类的理由,来干涉福建与贸易相关的利益分配,进而影响到许家在本地经贸领域的份额,那可就不好处理了。但既然对方主动将这查案的主导权交给自己,那就说明自己应该是多虑了。
两人又简单议定了接下来如何沟通信息协同行动,这事就算是基本敲定了。
海汉这三人谈完事情告辞离开之后,书房里只剩下许家父子二人,许心素才开口问道:“你觉得他们张罗此事是否另有目的?”
许裕兴沉吟道:“孩儿一开始也觉得他们可能是想借此对本地的进出口买卖动手,但从那位金大人所说的情况来看,倒不像是找的托辞。听说此事牵连甚广,辽东、江浙、马尼拉,还有海汉本土,都在进行调查,看来海汉人是真的急于要查明是谁在帮西班牙人倒卖武器。”
许心素道:“漳泉两地卖南洋货的商家,其实总共也就百十来人,你先列个单子,哪些是我们自家的买卖,把相关人等都叫来问问,看看是否有不合规矩的小动作。我们自己把人揪出来,总好过让海汉人抓到把柄,你懂我意思吗?”
许裕兴应道:“孩儿明白!”
跨国贸易中有一个规律,越是远的地方运来的货物越是稀罕,贩运货物的利润也越高,这也是西方殖民者跨越万里海疆将东方的土特产运回欧洲贩卖的主要原因。
同样的道理,以福建为目的地的跨国贸易,离福建的距离越远,商品的价值就越高,交易的利润也越可观。近年来很多产自西方的商品受到了更为价廉物美的海汉工业品冲击,销量已大不如前,但还是有一些产自殖民地的土特产在大明仍保有一定的市场。而且西班牙每年会从美洲运来大量白银用于向大明采购各种商品,其强大的购买力也让商家难以拒绝。
所以在去年的马尼拉战事爆发之前,福建市面上也有不少来自菲律宾群岛的商品,这些产自遥远异国的香料、宝石等商品在大明的富庶地区有相当不错的销量,其间的利润自然也很是丰厚。
而类似这种收益颇丰的贸易,的确有相当一部分是被许家掌控,直到去年跟西班牙人开战之前,都仍有福建的商船在马尼拉进行贸易。高峰时跑马尼拉来这条航线的福建商船,至少有五十艘以上,而其中起码有一半都是为许家效力,一年的流水能有几十万两白银之多。
战后福建到马尼拉的贸易航线虽然保留下来,但贸易对象就由西班牙人换作了海汉人。由于当地社会秩序尚未完全恢复,很多土特产的产能都出现了断崖式的下滑,福建方面又不敢跳过海汉直接去找西班牙人,所以贸易规模较战前也缩减不少,不再像以前那么好赚了。
但这其中说不得就有一些人会为了钱财铤而走险,继续去到西班牙人统治的地区进行贸易。毕竟他们购买大明商品的出价,可要比海汉人的标准高多了,去一趟的收获要远远大过去海汉人统治下的马尼拉。而这些从菲律宾群岛运回福建的物产,往往也会以“购自马尼拉地区”的名义在福建市场上销售。
也正是因为如此,不管是许心素还是许裕兴,在刚才与金鸣等人交谈时都没有提到自家的商行绝对没有参与这种不合规矩的经营方式。他们一度甚至怀疑海汉人是拿到了什么把柄,故意借着查案的名义来敲打自己。
即便金鸣的态度已经打消了他们的这种猜疑,但出于谨慎考虑,他们也得尽量避免被海汉人拿到把柄,有些不太干净的地方,自己就得先下手打扫了。至于许家是否有人在暗中替西班牙人销售军火,那也只能等查过一遍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