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去年开始,扬州两大盐商集团之间的争斗日趋激烈,局面也由过去的文斗为主逐渐发展到了半公开的武斗,甚至连一些外部势力也被牵扯进去,比如运送海汉精盐的商队就曾在长江北岸数次遭到武装人员的袭击。
当然背后策划指使这些袭击行动的山陕盐商也为此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他们苦心训练出来的火枪队在一夜之间就被海汉派来的武装小队剿灭,而将徽籍盐商逐出扬州的进程也被打断,大好形势就此毁于一旦。
但那一晚在运河上所发生的激战,也彻底让盐商集团之间的矛盾激化,双方都意识到了自身实力的短板所在,不再将竞争限制在商业范围,而是各自开始秣马厉兵,准备用武力手段来解决持续了几代人的恩怨。
山陕盐商依然是重复之前的路数,通过从外部购买制式武器来建立私人武装组织。而徽籍盐商也认为这是唯一能在短期内大幅提升武装实力的有效手段,所不同的是他们选择的合作对象是原本被其视为竞争对手的海汉。
对徽籍盐商来说,一开始选择海汉作为合作对象是出于无奈,但随着对海汉的了解增多,他们也发现这可能是近年来所作出的最为明智的选择了。海汉能为他们提供的不仅仅是先进的武器,甚至还有帮助他们解决竞争对手的全套方案,这种援助力度其实已经大大地超乎了徽籍盐商的预计。
当然了,这都是拿真金白银换回来的援助,甚至很可能比对手从日本寻得的援助花了更多的钱。徽籍盐商如果不想血本无归,那就只能按照海汉安排的方案,一步一步地照着实施。
海汉不愿冒着开罪大明的风险直接出兵,派了金盾这么一支准军事组织到扬州主持大局,元涛也只能随机应变,在了解了徽籍盐商的状况后制定了以戴家庄为中心的防御方案。
对元涛来说,最理想的状况当然是金盾的到来能够震慑住对方不敢动手,太太平平地度过三个月,拖到送去舟山的受训人员回来接手防务,金盾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但从现在所掌握的情报来看,对方大概没有耐心再等上几个月,而且他们如果知道了海汉与徽籍盐商联手的情况,那肯定不难作出一个明确的判断,即徽籍盐商的武装实力将会越来越强,拖下去只会夜长梦多。
所以元涛判断在金盾驻守期间,对方必定会按捺不住主动发起攻势,如今所要采取的备战措施除了紧急修筑防御工事之外,情报信息的掌控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方面。
为了尽可能减少关于金盾的情报外泄,从他们抵达戴家庄的当天开始,出入庄子的人员便已经受到了比较严格的限制。第二天开始,金盾的人便已分散部署到庄子各处,这些人本就是大明出身,融入本地环境也没有太大问题。
而庄子里的人虽然都已得知戴英达从海汉请了一批人过来帮手,但这些人到底什么身份,有哪些武器装备,来戴家庄的目的是什么,却只有极少数核心人员才清楚。
这也就意味着外界可能会得到海汉派人到扬州支援徽籍盐商的消息,但却很难接触到更多的内情。而元涛认为按兵不动就是最好的诱敌之计,但在此同时,有目的地向外放一些亦真亦假的消息,也会加重对方的猜疑,让他们加速动手。
扬州城当前生意最好的酒楼公认是清风楼,据说其背后的靠山便是现任的扬州知府,所以得益于这个特殊的背景,本地的达官显贵都乐于去清风楼消费,尤其以不差钱的盐商为最,几乎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盐商在清风楼宴客,而对象十之七八都是衙门里的人。
但实际上通过这种方式给知府大人送钱还是太麻烦了,有门路的盐商自然不屑走这种路子,他们不过是看中清风楼的环境安稳,在这里不管是跟官员谈合作,还是跟对立阵营的盐商谈判,都不用担心会出事。
但最近这几天,清风楼的生意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萧条了不少。平时到饭点至少能有六七成的上座率,这几天却是连一半都坐不满了。
“段三,看看今晚预定了几个雅间!”
生意不好,最着急的当然是掌柜了。清风楼的葛掌柜执掌了这家酒楼已经有三年多时间,然而还从未见过这种一天比一天生意差的状况。虽然他在一个时辰之前才问过同样的问题,但眼看饭点将至,他还忍不住又问了一次。
“掌柜,今天……一共就预定了两个雅间,一个是来扬州城办差的泰兴县章知县定的,他是宴请同僚,人已经到了。还有一个雅间是卢康泰卢爷定的,没说请了哪位贵客,人也还没到。”
段三的回答让葛掌柜有些沮丧,平时酒楼的几个雅间预定情况一直都很不错,生意好的时候甚至要提前好几天才能定到,然而最近这几天状况下滑得很厉害,今天竟然就只有两拨定雅间的客人,其中也就卢康泰算是酒楼熟客。
“平时这些熟客,最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葛掌柜沉着脸道:“是不是城里的同行搞了什么古怪,把我们的熟客都拉走了?”
段三压低了声音应道:“掌柜,不是熟客被别人截了,是……是外面要出大事了啊!”
“什么大事?”葛掌柜每日就守在清风楼,倒是没有听说本地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发生。
段三道:“小的听说,七大姓花重金从宁波那边请了海汉人过来,要跟卢爷他们决一死战!”
葛掌柜听得眼睛都瞪出眼眶了:“海汉人?决一死战?怎么这又有海汉人来扬州了?他们不是跟本地盐商有过节吗?”
段三解释道:“跟海汉人有过节的那是卢爷他们……总之海汉人一来,很多人就没有再露面了,掌柜你看七大姓的人,这几天是不是都消失了?”
葛掌柜摸了摸自己肉乎乎的下巴,缓缓点头道:“你这么一说,好像最近几天的确是没有看到七大姓的人来我们酒楼吃饭了……那也不对啊,又没人敢在清风楼闹事,他们也没什么好怕的吧?”
段三故作神秘道:“掌柜,你这又有所不知了,七大姓跟城东这些山陕盐商开战是迟早的事了,七大姓的人也怕进了城就出不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