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对陈一鑫来说,纪升荣这样的情况并非个例。他这阵子已经接到过不少类似这样的请托,既有家在山东的海汉内部人员,也有来福山县做买卖,听闻家乡生乱已经回不去的大明生意人。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想请军方设法将自己的家人接过来,毕竟眼下整个山东最安全的地方就是福山县,真正能够抵御清军的似乎也只有海汉军了。
但问题是以海汉军在福山县的兵力部署状况,应付难民潮尚且有些捉襟见肘,又哪里能抽得出兵力去处理这些私人事务。在当下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候,派小队人马前往战区简直就是自找麻烦,陈一鑫可不会为了这些私人请托而拿海汉军去冒险。
他目前所能做的,顶多也就是跟招远和莱西两处前哨站打招呼,让他们如果接应到某某某的亲属就尽量加以照料。但如今涌入登州的难民数量正在快速增长,想要在成千上万的难民中去找到目标可不是容易的差事,除非这些人能主动找到当地的海汉军表明身份并求助,否则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相较于这些琐碎小事,陈一鑫更担心的是目前派到招远、莱西两处地方的前哨部队,是否能够处理好引导难民的任务。特别是已经发现清军奸细的招远方向,如果途经当地的难民数量进一步增加,那部署在当地的小股部队恐怕也很难再对其实施有效的监控了。
但对于地处招远的孙真来说,目前最让他头疼的倒不是身份复杂的难民群体,而是闻讯赶来的捣乱者。
孙真所率的部队规模虽然仅仅只有一个加强连的编制,但却是以公开的方式出现在招远县,这个举动其实已经打破了过去一段时期存在于地方官府和芝罘岛殖民当局之间的默契,即海汉不会主动向福山县之外的区域派驻军队。
招远县的县衙已经被海汉提前收买,对于这种举动并没有表现出敌对的态度,反倒是偷偷向孙真的部队供应粮草,以便延长他们在招远县的驻扎时间,引导更多的难民前往福山县。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乐于见到海汉军在招远出现,比如一直跟芝罘岛殖民当局不太对付的登州官府。
从登州城到招远县有一百二三十里地,海汉军出现在招远的第三天,登州城便已经收到了消息。登州知府陈钟盛一直想将福山铜矿的开采权收归大明,但如今铜矿的事还没着落,海汉军却已经进了招远县,这样的消息让陈钟盛感到十分不安。
登州城位于山东半岛北侧海岸突出的部分,陆上东南和西南两侧分别是福山县和招远县,而正南面则是绵延近百里的山区。海汉如今已经控制了福山县,如果再把招远县拿下,那就意味着登州城与外界的陆路联系就将受制于海汉。到时候海汉要是想对登州城采取进一步的行动,恐怕连向外求援都难。
陈钟盛可以容忍海汉在福山县的那些小动作,但就算是基于自身安全方面的考虑,他也不可能坐视海汉军出现在招远。所以他很快调兵遣将,派了一支部队到招远处理这件事。
当年与海汉作对的指挥佥事廖杰,参将上官野、郭兴宁,如今都已经不在登州城,当地的可战之兵基本都被调走增援济南府去了,所以陈钟盛当下能派出来的部队,已经不是正规编制的明军了,其实力显然也是够呛。
不过这倒并不妨碍他们以官府的名义来驱逐先期到达招远县的海汉军,毕竟之前传到登州的消息称,目前驻扎在招远县的海汉军仅有一两百人而已,这个数字显然缺乏足够的威慑力。
孙真面无表情地看着大大咧咧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位老兄,冷冷地问道:“阁下是想让我们离开这里?”
那人应道:“是立即、马上,带着你的人马离开招远县,再也不要出现!”
孙真并未被对方的言语所激怒,只是微微摇头道:“对不起,我只听从上级的命令,想让我离开这里,那就把我家将军的手令拿来!”
那人怒道:“我一再好言相劝,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孙真哪会被这种言语威胁吓到,冷冷应道:“那我倒是想领教阁下的厉害!”
要在海汉军的营地里跟孙真动手,显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那人虽然撂下狠话,但也还是不敢真的造次,只能悻悻离开。孙真本来就无心跟明军做对,倒也没有再为难对方。
“就这么放他走了?”旁观了整个谈判过程的龚十七笑道:“这家伙这么嚣张也不见你生气,你倒是挺豁达的。”
“不放他走,难道还留他吃饭不成?”孙真摆摆手道:“我们来招远县是有任务的,没必要浪费时间跟这么个小小的把总过不去。”
关于从登州赶过来的这支明军,其实在他们踏入招远县不久便已经被海汉军注意到。虽然其兵力要比孙真手下的人马更多一些,但双方的战斗力却不可同日而语,一边是临时拼凑出来的一队人,另一边却是装备齐全的海汉军王牌部队,孙真很清楚自家实力,哪会怕了对方这些散兵游勇。
龚十七道:“他们当然没有跟你正面开战的实力,但如果要在招远县捣乱,阻碍我们引导难民的计划,那也不可不防。”
孙真正色道:“他们如果敢动手,那我也不会客气,就当是杀人立威了!”
龚十七道:“如果你跟明军开战,事后会不会没法跟上头交代?”
孙真摇头道:“我接到的任务是引导难民前往福山县,军令如山,谁妨碍任务执行,我就除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