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氏没说话,将碗放在床边的高几上,发觉不太稳,便从地上扒拉了一块土蹲着摆弄。
朱广一边叫她不必麻烦,一边端起碗来,清汤寡水一碗麦粥,饼也是加了豆子的粗饼。自己都吃这玩意了,母亲吃什么?
“娘。”
“嗯?”贾氏还跟那儿摆弄长短脚的高几。
“这东西我吃不下。”朱广故意说道。
贾氏站将起来,有些窘迫地擦着手:“你先吃着,晚饭娘再……”
朱广却笑了起来:“阿母放心,就是离了这朱府,我去作个猎户,也要奉养你。”
还有什么,比十几岁的儿子说出这话更能暖母亲的心?贾氏眼眶一红,差点又掉下泪来,既然话说到这里,便将一段隐情告诉儿子。
“你舅舅知道家里情况,前些年几番来信,说是要派人来接,娘再三不肯。只因你是朱家长子嫡孙,如何带得走?娘若抛下你,在这虎狼一般的家中,还不被人连皮带骨吃了?如今看来,你父亲既不顾念夫妻情分,也不在意父子人伦。也罢,他若开得口,娘便带你回太原,到你舅舅家。”
朱广有一个亲娘舅,在太原郡界休县,也是大户人家。其实贾氏早有回归娘家的打算,只是舍不得儿子。现在见丈夫有将她母子二人一同扫地出门的打算,倒放宽了心。
听母亲这么说,朱广随口敷衍几句。母子正说着话,朱虎跟前一个老仆前来传话道:“太公唤少主去见。”
“来了。”朱广对母亲道。
“你祖父是个公道人,你要识礼数。”贾氏提醒道。
朱广应下,穿戴整齐,便随那老仆来到朱虎住处。自不管家中事后,朱虎老两口便搬到东北角小院居住,一般不许人打扰。朱广进去时,只见院中刀枪剑戟,陈列着各色兵器,一看便知祖父随时使用,并非摆设。联想到朱虎年轻时,有豪侠美誉,倒不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少主。”老仆催促着。
进了门,朱虎就站在里面,只是不见祖母身影。那老仆退出房,掩上了门。屋里光线为之一暗,但朱广抬头时,仍看到祖父闪烁的目光。
这个“家”里,除了母亲,阿顺,大概也就是这个祖父印象好些。朱广大礼拜上,朱虎不知为何,叹息一声,上前来亲自扶起嫡孙。看他个头才到自己胸口,忍不住摸着脑袋瓜,久久无言。
朱三公子实在不太自在,但十来岁的孩子,不正该欢承祖父母膝下撒泼打滚么?
“阿俗。”
“祖父。”
“这些话,本不当对你讲。但祖父观你近来行事,我孙儿不是寻常之辈啊。”语至此处,略停片刻,又道“昨日,你父亲来见我,说你母亲有失妇德,教子无方,想要让你母亲回娘家。”直接说休妻不就完了?
本想着孙儿定是茫然不知所措,哪知朱广听后,只一句:“也好。”
朱虎倒诧异起来:“也好?”
“他与阿母早已没有了夫妻情分,阿母为着我这才忍气吞声。既然这话说开了,也罢,我这就去和阿母收拾行装。”朱广道。
“你?你是朱家长子嫡孙,你要去哪?”朱虎还没弄明白孙儿的意思。
“不论哪朝哪代,都没有儿子背弃母亲的道理。既然这个家容不下阿母,自然也就容不下我。母亲说,要回太原娘家。”
尽管知道孙子近来行事反常,但朱虎还是愣了老半天,才回过神来:“你是说,若你父亲休妻,你也要离开朱家?”
“正是。”朱广的口气不容置疑。
“胡闹!”朱虎怒了。“你是长子嫡孙……”
“长子嫡孙也是人呐,是人都是由母亲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辛苦哺育长大。他跟前有两个儿子,不差我这一个。”
“你知不知你在说什么?你姓朱!你是朱家子弟,哪有去贾家的道理!”朱虎喝道。
“阿翁放心,我哪也不去。这就将母亲接出朱府,便是讨饭我也奉养她。”朱广昂然道。
朱虎一来震惊,二来愤怒,气得说不出话来。
朱广心思多说无益,对着祖父一拜,便要离开。但想着这老爷子人还不错,回头道:“只是,一旦我离了这家门,便没有复还的道理,您老多保重吧。”
朱虎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当年仅十余岁的嫡孙说出这句话时,老人家心头一颤,忙道:“你回来!胡闹!听我把话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