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阳令虽未亲见,但也能想得到。其实范阳还算好的,旁边新城县,据说连城里都断了粮,唐县的县长居然弃官逃走了。
“县尉,你倒是说话呀!”
看着齐县丞那张扭曲的脸,朱广只一句:“官府若不救,百姓要么饿死,要么投贼。等到五月收成时季,没饿死的,怕都是黑山贼了。”
“没错,我们还有口饭吃,但城里的普通百姓,也绝计撑不到五月。县令……”
范阳令无力地摆摆手,想是一路回来,也没顾得上吃喝。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嘶声道:“别指望郡里了,府君是什么来路你们还不清楚么?眼下要度过难关,只能靠我们自己。士安,你,给出出主意。”
“我能有什么主意?这事只能找朱县尉,到时饥民冲到县署来,还要劳县尉挡着!”齐周忿忿道。
朱广见他火大,赶紧劝道:“士安兄,现在不是撒气的时候。郡里已然指望不上,骂也没用。”
县令也跟着一起劝,这才把齐县丞安抚下来。
齐周其实早备着一手,只是一时气愤不过。舒了一口气,他沉声道:“都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办法?把城里的大户都召集起来,让他们拿出存粮来赈济饥民。”
范阳令一听这话,不无担忧地说道:“你我三人都是外来的官,他们肯听么?”
齐周眼一斜:“不肯?到时饥民吃大户可别来求我们!”
县令思索一阵,拍案道:“罢,也只能如此了。我来挑头,请他们到县署商量。”
说干就干,当天就发出邀请,除了“三老”,不管城里的乡里的,但凡有些家业的人家都请。第二天一早,县令、县丞、县尉三位主事官就站在县署门口,迎接各位大户家主。没办法,汉代就是如此,中央派员和地方自治相结合,共同管理郡县。平时没事还好说,一旦有事,地方豪强就是大爷。
等到日上三竿,才陆续有大户来到县署。人家仿佛知道宴无好宴,会无好会,全没了平日的尊敬客气,只顾敷衍着。
“行了,别等了,不会再有人来。”齐周拉长着脸。
受邀的大户,一大半都不来,来的也是因为家里有子弟作县吏乡官,撇不开这个脸面。
“再等等吧,多来一个,就多一分机会。”范阳令叹道。
他都这么说,齐周朱广能怎地?陪着他顶着日头在县署门口立着,过往的百姓不解其意,还心说是不是有上官来,否则怎么县里三位主事的都跟这儿站着?
等了半个时辰,还好,又等来了两位,再等下去就到中午了。县令脸色也不好看,默默地折身进了县署。
往常县里但有什么集会,那叫一个热闹。可这回,十几个人往堂上一坐,愣是鸦雀无声。大户家主那屁股好似在腿肚子上生了根,一动不动。
范阳令扫视全场,一时竟不知话从何起。便把目光投向齐周。
县丞会意,坏人我来作吧。
清了清嗓子,把大户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他才道:“今日请诸位来,是有一件为难的事情要大家商量。我也就不客套了。城里乡里的情况,相信各位都清楚,春荒来了,缺粮。郡里让县里自己想办法,县令与我和朱县尉商议之下,还得拜托诸位。”
大户家主们面面相觑,谁也不表态。齐周等一阵,不见回音,又道:“乡里已经开始饿死人了,诸位难道视而不见?”
回应他的仍是一片沉默。
倒有几个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见旁人都不言语,只能把话吞回去。
范阳令见这情形,苦口婆心地劝道:“大家同在桑梓,本该休戚是同。诸位家中的储粮,且拿出一部分来,过了这一关。”
话音落,一人突然叹起气来,朱广看过去,四十多岁,有胡须挡着都能看见他的双下巴。
“县令,事情我等不是不知道,道理我等也都明白,人非草木,安忍坐视?”
范阳令一听,喜上眉梢,身子往前一探,正要开口时,却见对方摆摆手继续道:“可是,一来我等家中虽然有些存粮,也只够自己吃用。就是愿意捐出来,也是杯水车薪,解不得急难;二来,若是我们放了粮,一旦消息风传,旁边新城县,甚至中山郡唐县的百姓都撵过来,如之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