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广抬眼一看她,故意道:“愁。”
“愁?愁什么?”
“我愁就要成亲了,这日子可怎么过。”
齐棠细眉一蹙,错愕不已。
朱广见她神情有异,手紧紧抓着衣裳,也狐疑起来,怎么这个反应?转念一想,问道:“妹妹,难道士安兄就没有告诉你?”
齐棠低下头去,显得有些慌乱:“县尉哥哥,要,成亲了?”
“没错,就等向我父母禀报定亲。”
齐棠久久无语,她低着头,朱广也看不清面容。直到一颗珠泪落下,三公子才恍然大悟,忙道:“士安兄难道没说我上门求亲一事?”
齐棠猛然抬起头来:“什么?”
朱广登时气结,齐士安搞什么东西?这么大的事,怎么就没跟齐棠提一句?你看这给妹子哭得!
“我已经向你兄长提了亲,并得到他的认可。只等我父母点头,我们就可……”
齐棠听到这里,突然从车里钻出来。朱广以为她激动得要投怀送抱了,哪知,人家往车前一座,抓起鞭子,扯了缰绳,打马就走!
一转眼,便到年底。
朱广颇有些激动。一是因为他早就向刘使君提出,等年底使君巡完了各郡,他就要告假一段时间,去云中和太原,向父母禀报婚事。
这婚姻是人伦大事,谁也不敢儿戏,刘虞对朱广的信任和倚重,超过了其他人,得知他要成亲,自然也是替他高兴的,哪有不允的道理?
二来,翻过这一年,就是公元一八八。如果不出意外,刘虞就要改任幽州牧。到时候,军政大权都在他手,那么,作为他幕府下的从事,自然也会水涨船高。
其实,关于亲事,朱三公子还想再拖一拖的,因为接下来这两年非常关键。
只是,只是一来考虑他和齐周的关系,二来也确实喜欢萌妹子,老叫人家等着也不好意思。所以,不管如何先定下来再说。
交割完公事,收拾好行装,只带十余名亲随,朱广踏上了返乡的道路。
因黑山贼隔断太行山的缘故,这次返乡,也只能借道鲜卑境。在过弹汗山范围时,他曾想去见一见魁头。但思之再三,还是作罢。魁头如今是鲜卑王,自己是幽州从事,再也不似当年在草原上相遇时的境况了。
一路奔驰,只用数日,便到了云中,进城后,让随从们暂时回家团聚,自己也先去了西城的老宅,怀旧一番,这才往朱府去。
仅仅几年时间,云中,更加衰败了。人为本,没有人,什么都没有。云中当初接连遭鲜卑侵扰,户口锐减,有些家资和背景的人,都选择往南面迁移。没钱没背景的,也尽量往内陆靠。云中,这大汉突出的边郡,由此不可避免地踏上了不归路。
“什么人?”
朱广在朱府前下马时,那家兵显然是不认识他的。
“我,朱广。”
一听他姓朱,那家兵嘀咕着,难道是本家亲戚?直到同伴提醒:“是少主。”他才慌乱行礼。
这些家兵都听说过少主从前在家中的事迹,也知道他如今在幽州作官,因此都怕。直到他踏进门去,才敢偷偷打量背影。
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仍和当初没有什么两样,只是……
“少主?”一个苍老而激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朱广扭头看去,面露笑容:“老人家,向来可好?”
“好!好!”老管事激动得小跑上前,一个不留神,差点摔倒。朱广一把捞住他,说声小心。
那老管事瞪着一双浑浊的眼睛,将朱广从头到脚打量一遍。那眼神,顿时让三公子想起了自己去世的祖父。是啊,该到祖父坟上拜一拜的。
“少主,你回来了?”老管事那双已经失去光彩的眼睛,蒙上了一层薄雾。
人老了,就喜欢唠叨,朱广也不介意,点头道:“回来了。”
“不是在幽州作官?”
“跟使君告了假,回乡,省亲。”朱广笑道。
那老管事一听,激动得浑身发抖。老主公,你在天有灵,睁开眼看一看罢,你的孙儿,你的嫡孙,出息了!
拉着少主的手,老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象是突然省悟一般:“少主,可有去老主人坟上?”
“自然要去的,烦老人家替我准备。”朱广轻声道。
“是是是,老仆这就去,这就去!”老管事说完,象是手足无措,又象是不知道该怎么准备,在原地踏了好一阵,这才一拍脑袋,朝外头走去。竟忘了进去通报朱达。
朱广摇摇头,心里头不得劲。到了堂上,见一切摆设都和自己离开时一样,只是陈旧了许多。从前到这里,总感觉连气都不顺,可如今,好像不那么地了。
正当他在那里怔怔出神时,一个声音传来:“足下是……”
扭头看去,朱广愣了,记得他比自己也就大不到十岁吧?怎么短短时间感觉苍老许多?左手边,一个男子,看模样,好似快到不惑之年。身材已经开始发福,哪还有前些年英姿勃发的模样?
“大哥。”朱广终究还是这么称呼他。
朱昌听这两个字,也怔了一怔,半晌,才如梦方醒,惊道:“阿俗?三弟?”
朱广点点头,竟有些心酸。看来,张辽说得没错,朱家不好过啊。
“你几时回来的?怎么也不提前跟家里说一声?你看看……”朱昌有些着急。他越是这样,朱广越不得劲。怎么这才多久,他竟成如此模样了?
两兄弟的对话,终于引来了那人。
朱广看到他时,他正从右手边回廊过来。还记得上回见他,仍旧孔武有力,膀大腰圆,跟地上一杵,那就是铁塔一截啊!可如今时隔不久再见,却发现瘦了好大一圈!简直有些变样了!便连他那一圈原来看着挺霸气的连鬓胡里,也有了霜白。
朱达也没料到是幼子返家,一阵错愕之后,脱口就问道:“几时到的家?”
“哦,刚到。”朱广随口道。
朱达有些局促,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朱昌虽然变了样子,心思还是细腻的,见状赶紧道:“父亲,三弟难得回家一趟,拜了祖母,堂上说吧。”
朱达回过神来,应了一声,便到堂上坐定。在幼子去拜祖母之际,他心里想着,你就算再恨我,隔了这么久,也该消了吧?你这常年在外,难得回家,今天怎么着,也应该给我行个大礼吧?就算你认为我再不是,可我生你养你,难道你全忘了?
可他还是失望了,朱广到堂上,虽然站得端正,却没有朝他行大礼的意思。只是揖个手,弯了腰,低了头而已。
“罢了,坐吧。”
父子三人坐定,朱达心头不畅,也不说话。朱广也暗自琢磨着该怎么开口,还是朱昌在旁边道:“三弟,这次回来是公事还是私事?要住些日子?”
“许久没有回来,因此向上头告了假。”朱广答道。
朱昌听了,大喜道:“为兄也听说,你如今在幽州刘使君幕下……”大概是说到这里,想起以前种种,后头的话,他说不出口。
“也没什么,我现在也只是刺史幕下一个小小从事,帮人跑腿打杂而已。”
他说得谦虚,可朱达朱昌毕竟是江湖上行走多年的,哪里不知道这行情?使君,那就是刺史,这不算什么。关键在于,刘虞的名声谁不知道?在他幕下跑腿打杂,能是一般人?
朱达几度想要开口,终究难以启齿,直到这时才发问:“那,你母亲她……”
“在太原,舅舅家。”朱广道。时至今日,朱达和贾氏,都还没有一个正式的说法。因为,相当于这个时代的离婚证,休书,还没有出具。因此,从法理上来说,他们还是两口子。
朱达嘴唇动了动,再没说出话来。
朱昌倒是热情,不停地询问着幼弟在幽州的事情。朱广毕竟两世为人,又在幽州官场上厮混几年,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正好想起一桩事来,看了看堂上朱达,又回忆起祖父临终之前,对自己比出的一支手掌。
斟酌再三,问道:“家里,情况如何?”
听他一句“家里”,朱达耷拉着的眼皮抬了抬,没接话。朱昌却是一声沉重的叹息:“坐吃山空。你也知道,我们朱家是靠行商起的家。跟胡人的买卖早就断了,马场也没了,城外的田庄,哼,如今人都没有了,要田地何用?”
朱达听长子这话,当时就发作:“什么叫坐吃山空?老子难道饿了你两口子?还是饿了孙子孙女?”
朱昌一贯是能说会道的,也极得父亲欢心,可此时,他选择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