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郡,臼城。
这座名不见经传的河东小城,最近却是“人气”大涨。不为别的,只因为有一支从关辅前线撤回来的军队进驻此地。好事者互相打听,得知驻军主将,正是从前作过河东太守的董府君,董卓。
城中,一所不起眼的民宅前,左右立着十余戎装军汉,凶狠的目光扫视着每一个经过的行人。听得蹄声响,这些军士望过去,但见数骑小跑着过来。当先一人跳下马时问了句:“牧伯何在?”
“昨日出去了一趟,方才回来。”一军官答道。
那灰衣佩剑,颇有些风度的人不再多问,径直朝里走去。堂上,卸下戎装的董卓仍旧难掩一身的杀气。肥硕的身躯即便坐着,也令人望而生畏。自他以下,弟董旻,侄董璜,婿牛辅都在,正谈论着什么。
“文优先生回来了。”牛辅忽然抬头道。
李儒,字文优,当年并州狼南下追随董卓,河东军将都不屑一顾,独此人奇之。上得堂来,叙礼毕,董卓让他坐下,问道:“文优,可探到什么消息?”
李儒弹去衣袖上的尘土,叹道:“实在看不明白。”
“哦?先生所指何事?”董旻立时问道。
“听说,大将军处死了上军校尉蹇硕以后,已然掌控京师禁军。却又逼死了骠骑将军董重,太皇太后也因此惊惧而死,惹得议论纷纷。现在,居然要从各地调集军队,开赴洛阳。”
董卓眉心处挤出一个肉疙瘩:“都调了谁?”
“数得着的只有武猛都尉丁原。其余的,都是些声名不显,闻所未闻之辈。”李儒答道。董旻正要插话,他忽补一句“哦,有一人,在下倒是觉得他名字耳熟,却想不起来是何方神圣。”
“谁?”
“摧锋校尉,朱广。”
董卓想了好大一阵,连底下董旻董璜也跟着绞尽脑汁,朱广?有这号人物么?按说他既官拜校尉,不该是籍籍无名之徒啊。
牛辅突然想起一个善使丈余长刀的少年来:“朱广?当年黄巾乱起,岳父任河东太守,整军待发,有云中人张杨率众来归。他当时所带部属,除本郡义从之外,还有数百名云中少年,牧伯忘了?”
又想片刻,似乎有些印象,董卓点头道:“确有此事,怎么?”
“当年那些云中少年的首领,也叫朱广,不知,是不是同一个人?”
李儒猛吸一口气,不会真是那个朱广吧?当初在广宗,牧伯不肯见用,只差这些云中侠少们干些巡逻送信的勾当,后来,他们曾经护从自己去东郡。因见这伙少年弓马娴熟,劲悍善搏,自己还指点他们投骑都尉曹操来着。
董卓显然没兴趣探究这个问题,沉吟道:“若说大将军要行事,手中北军五校,西园八校,兵力虽不多,但也足以控制整个洛阳。怎么反倒征召外地的军队?又都是些无名之辈?”
“确实叫人费解,不过,在下此去,也探到一些于牧伯不利的消息。”李儒说话间,观察董卓神色,见并无异常,才继续道“说是先帝在时,征召牧伯为少府,牧伯便拒诏。之前受命为并州牧,却私自带着军队入河东,既不赴任,也不遵诏将兵权交给皇甫嵩。都说牧伯,怀有异心。”
董卓不以为意,冷笑一声:“嘴长在人家身上,任由他们去说。如今这局势,我算看透了,手下若没有人马,千难万难!”
“可是兄长,既已受命为并州牧,我们总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董旻道。
“再等等,看清了朝中事态再作计较。若大将军能镇得住洛阳,我再上任不迟。若镇不住,哼,早晚有用我西凉人马的时候!”
过数日,旁边河内郡突然闹起贼来。据说有数千人,为首的号称“黑山伯”,四处劫掠,甚至还一把火把孟津城给烧了。董卓闻讯大怒,白波贼闹腾就算了,这伙鸟人居然敢在老子眼皮子底下搞事!遂有心提军去剿,也为自己逗留在河东寻个由头。
哪知一查,那所谓的“黑山伯”根本不是贼,正是武猛都尉丁原。这什么情况?他不是奉了大将军之命,引军南下入洛么?怎么半道当起乱贼来?
这不同寻常的情况,引起了董卓的注意。何进到底想干什么?
答案,不久就揭晓了。因为,他也接到了何进引军赴京师的命令!二话不说,带驻在臼城的步骑三千,火速向洛阳进发!
就在董卓全力奔向洛阳时,数千里外,吹风校尉朱广也正带着他的三千步骑全速前进。自从广阳出发以来,他的部队除了必要的吃饭睡觉以外,根本没有停过。并州狼们骑在马背上倒不觉得怎样,刘虞划给他的步兵却是叫苦连天。
咱们到底去洛阳干嘛?救火吗?用得着这么急?
但是,在朱广找了三个节制步军的司马以后,步军们再不叫苦,拼足了劲往洛阳跑。一昼夜行军最高竟达百里。
同一时间,还有多支地方部队或先或后在往洛阳进发,但绝没有董卓和朱广所部这么赶、这么拼、这么急。
但,一个从幽州广阳出发,一个却是从司隶河东出发,虽然时间有差异,可朱广就是长着八条腿,也不可能跑得过董卓。好在,阿俗哥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做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等他到了洛阳,董卓已经把满朝公卿骂得狗血淋头了。
洛阳,大将军幕府。
当日灵帝驾崩,蹇硕企图捕杀,幸好何进命大,临门一脚没有踩进去。至今想起来,还有些后怕,若当日不是潘隐示警,估计他坟头上草都长出来了。
府中,官吏仆从们纷纷向一昂首挺胸,龙行虎步的中年男子行礼。但他自始至终,没搭理任何一个人。不怪他骄横,只因他是大将军的弟弟,车骑将军,济阳侯,何苗。
“车骑将军。”
行礼的男子有三十来岁光景,此时,他虽向何苗躬腰揖手,但你绝难从此人身上找出一丝不毫的卑微来。反倒是堂堂车骑将军,浑身都不自在。
“大将军何在?”
“在室内,车骑自便。”那男子说完这句,抬脚便走。
“慢着。”何苗唤道。
对方停下转身,并不言语,只是静候下文。何车骑盯着这个目若朗星的青年许久,沉声道:“本初,你少给大将军出些主意,还嫌这局面不够乱么?”
“崩而后立,乱而后治,历来都是如此。宦官为祸国家已久,今世人所望,莫过于尽诛阉党,肃朝纲,澄寰宇。车骑是要大将军背人心而驰么?”袁绍问道。
何苗本就不爽,听了这话更是火冒三丈,正要训斥他时,袁本初抢在前头:“听说车骑将军近来与中常侍来往密切?恕在下多嘴,这恐怕于大将军的名声有妨,望车骑慎之。”语毕,长揖而去。
何苗发作不得,憋了半天才恨声道:“不就是仗着家里四世三公!”
生一阵气,咬一会儿牙,这才折身进了偏室。
何进正埋首案间,也不知看什么看得出了神,连弟弟进来也没有察觉。何苗见状,便唤道:“大将军。”
“嗯?”何进没有抬头。
“兄长。”何苗又唤一声。
“是你?”何进这才撇了案上公文,让他坐下。
“兄长看什么这么出神?”何苗装作漫不经心似地问道。
何进显然是装着事,也没多想,便随口道:“董卓已经到了绳池。”
何苗暗暗心惊,来得这么快!那厮可不是好对付的!若他进了洛阳城,还不知会惹出什么事端来。一念至此,便道:“之前,董卓上奏请诛宦官,太后就没有答应。兄长,还要他来洛阳?”
何进沉默不语。
何苗思索一阵,清清嗓子,正色道:“哥哥,当初,我们从南阳到京师,因为出身贫贱,那些公卿大臣,清流名士们,有谁拿正眼瞧过你我兄弟?咱们何家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妹妹做得太后,临朝听政,哥哥作得大将军,掌天下之柄,兄长难道忘了是谁的帮助?就是现在那些大臣名士们喊打喊杀的宦官!”
“兄长一旦大权在握,就忘了当初孤苦的日子?就要召董卓这样的凶徒进洛阳?他是干什么的兄长还不清楚么?先帝在时,已经无法控制他,如今他进军如此神速,必然是有所图。不是我危言耸听,一旦董卓踏进洛阳城,这堂堂帝阙,难保没有血流成河的一天!”
何进神情一暗,不悦道:“看来,你是没少收宦官的贿赂。”
何苗脸色一变,声音陡然一高:“我们兄妹三个,才是一家人!一家人若不齐心,难免被外人趁虚而入!大将军若执意召董卓来京,他进城之时,就是我们何家祸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