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邺城以后,朱广的一举一动都受到各方瞩目,所以他尽量减少外出,若无必要,一般不会离开他暂时设在民宅中的左将军幕府。
再加上他也确实没时间去干别的,一场没有刀光剑影的战争已经悄然打响。如果输了,那么造成的损失会比战场上更严重。所以,他必须和自己的“智囊班子”,具体地说就是贾诩和齐周两个人,密切讨论局势,拿出应对之策。
但是,当大将军刘虞一召唤,他立即中止了三人会议,赶赴大将军幕府。
去得虽然迅速,可他在刘虞房外徘徊了许久,那种犹豫的劲头,是前所未见的。
其实早在救出被董卓挟持的百官以后,他就知道这次会面的艰难,可,该面对的始终要面对,躲是躲不过去的。
“将军,主公又在问了。”从里头出来的老仆,追随大将军多年,当初朱广护送刘虞去甘陵上任时他就在。
“罢,你外头守着吧,我去跟大将军说会儿话,任何人不要打扰。”朱广吩咐毕,即踏入房中。
老太尉的情况似乎好了些,至少能靠着屏榻坐起来了。朱广进去后正要向他行礼,他却已经摆手道:“行了,过来坐。”
榻前早设好了坐枰,朱广一坐下心里便忐忑起来,不知道等会儿该怎么向他开口。
“黑山贼的事怎么样了?张燕肯退兵么?”
“飞燕胃口倒大,要一个将军号,五万石粮,新粮,一千头牛,还有五百领大铠。”
刘虞眉心一拧:“你打算怎么办?”
朱广一时有些诧异,因为刘虞固然是个令人敬重的长者,但同时也是个倔老头。在幽州的时候,他还曾经被对方停过职。而现在,老头问的是“你打算怎么办”,不是“你有什么看法”。
“我都这样了,这个烂摊子只能靠你来收拾,我就是问问,主意得你拿。”刘虞轻声说道。
朱广也没有跟他矫情,思索片刻后答道:“飞燕答应,不管招抚是否成功,在此之前不进攻卢将军,亦不挥师南下。子泰建议,拖,拖到北军主力到达邺城为止。彼时,也就由不得飞燕漫天要价了。”
刘虞默默点头,并没有发表意见。
一阵没说话,朱广见老爷子表情似乎有些痛苦,遂道:“大将军,没事吧?”
“你,你扶我躺下,胸口闷得慌。”刘虞张着嘴,似乎喘不上气。
杀人眼睛都不眨的狠角色竟也手忙脚乱,好容易把老头摆得稍稍舒坦些,自己却弄出一头汗来。
刘虞看在眼里,苦笑道:“我是没用了。”
“大将军说哪里话,天子,行朝,得靠你来维护……”
没等他说完,刘虞已经轻轻摆了摆手。
“行朝的局势想必你也了解了,对了,士安有没有告诉你?”
“嗯,士安兄已经把大将军的意思传达给我了。”
“你同意么?”问出这句话后,刘虞就一直盯着朱广,似乎想从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中寻找出些什么来。
朱广并没有刻意唱高调,而是如实道:“末将,暂时还没有主意,想等张燕之事解决了再说。”
刘虞收回目光,直直地盯着房顶。良久,听他叹道:“子昂啊,我知道你是有雄心抱负的人。但这件事情,就不必强求了。我不懈于内,你忘身于外,固求个人之显达,但最终,求的是汉室中兴,天下太平。若因这事再生出内乱来,大汉怕承受不起了。”
“大将军说得是。”
“你是个明白人,我也不必多说,相信你会作出明智的决定。”说这么一会儿话,刘虞似乎有些疲倦。朱广见他总看凳几上的水具,赶紧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服侍他喝下。
“让堂堂左将军侍奉,委屈你了。”
朱广听了这话有些难过,诚恳道:“朱广能有今天,多靠大将军提携,我不会忘的。”
刘虞露出欣慰的神情,但很快就消失不见。可能是重病在身,精力不容易集中,他呆呆地望着手里那半杯水许久,忽道:“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跟我说?”
朱广沉默了。
刘虞昂起头,声音有些颤:“是不是……”
朱广不想去看他的脸,深深埋了头:“大将军,对不起,我……”
那一刻,他明显察觉到老爷子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好大一阵后,只听刘虞喃喃地念着:“不怪你,不怪你……怎么没的?”
“据王允说,在王师进入长安的头天晚上。侍中伍孚曾想行刺董卓,但事败被杀。与其关系密切的官员都受到牵连。公子他,也在其中。”
这说的,是刘虞的独子,刘和。
朱广带兵到洛阳时,他赴右扶风公干,洛阳事变之后,董卓还没有想起他。但刘虞拜大司马大将军,督北四州的消息一传开,他立马被逮捕,挟持到长安。伍孚行刺失败当晚,他与受牵连的官员一起被害。遗骨,正由北军护送着,在来邺城的路上。
从这时起,刘虞一个字也没再说。
朱广一直陪着,几次都想说些什么来安慰这个老来丧子的长者,那悲戚的神情,佝偻的身躯让他看着难受。但是,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你难道让他节哀?告诉他人死不能复生?自己也失去过至亲至爱的人,知道这些话并不能丝毫抚平伤痛,唯一有用的,便是时间。
可是,时间对于这位名满天下的元老大臣来说……
从五月下旬到六月初,田畴都在邺城和梁期之间来回奔走,讨价还价。
张燕作出了较大的让步,铠甲可以不要,粮食也不一定要今年的新粮,牛也可以减半,但他坚持索要一个将军头衔。